第90章 風雨(3)

伴隨著一場初冬雨,天地間好像一切都不一樣了。之前雖然也覺得冷,但也就是清寒的程度而已。現在則不同,如果不是有必要,即使是穿的暖暖的、不用自己走路的貴族也不願意出門了。

長安城寬闊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麽人,偶爾有來來往往的,都是為了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平常尚且如此,遇到雨水綿密的時候更加難以見人…這時可沒有雨傘、雨衣之類的雨具,淋個雨在如今的醫療條件下是有可能出人命的!

‘淅淅瀝瀝’中,有一輛行的不緊不慢的馬車正緩緩地向未央宮西邊宮門而去。看表面,馬車挺低調的,沒有什麽過於誇張的裝飾,趕車的奴仆也沒有豪門奴仆的光鮮與跋扈。但看趕車人的技術,以及馬車的細節就知道了,車裏乘坐的絕對不是普通人。

到了宮門口,檢查過‘宮籍’之後,武士放行。

從馬車裏走出一個穿深灰色繞襟深衣和玄色大袖罩衫的中年男子,認識他的宮人紛紛請安問好。

“魏其侯…”

來的正是魏其侯竇嬰。

竇嬰走過再熟悉不過的宮道,因為下了馬車之後一路都是有著屋檐的遊廊,倒是不用擔心淋雨的問題了。

抵達了溫室殿外,早有等候的宦官上前:“魏其侯可算是來了,陛下久候多時了!”

竇嬰是受天子召見而來,自然不可能遲到,但他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辯解這個。所以也只是笑了笑:“勞煩內官了。”

“不敢不敢。”宦官也不可能在竇嬰這樣的重臣、外戚面前擺譜兒,立刻領著人往殿內走:“魏其侯請隨我來。”

等到往裏走的時候,左右看了看,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陛下今日心緒、精神看著還好。”

聽到宦官這樣說,竇嬰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什麽太大變化。只是在單獨入內殿的時候朝著這名宦官拱了拱手,若不是早知道這位魏其侯是怎樣人,甚至會覺得這前後根本沒有關系。

竇嬰在內殿外最後整理了一次衣冠,這才邁步進去。等到入目能見到天子了,這才深深拜倒在地:“臣,竇嬰,參見陛下!”

劉啟原本是在吃藥的,放下了藥丸,對送上蜂蜜水的宮人擺了擺手,只要了一碗清水。喝完後才道:“竇嬰啊…你來了?起來吧。”

見竇嬰站起了身,又向自己跟前指了指:“過來一些。”

等到竇嬰跪坐在了自己跟前,劉啟微微睜著眼睛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你近日可好?”

“賴陛下之福,臣近日還好。”竇嬰忙道。說話的時候終於擡起了頭…天子真的瘦了太多了。

自從天子病重,他也曾在最開始的時候見過天子一兩次。這一兩次都是跟隨太後來的,至於這個時候來未央宮拜見?他只和在朝為官的同僚一起上過奏表,因為天子拒了,也就沒有然後了。至於主動單獨來未央宮?他就算不算是個‘和光同塵’的人也做不了這樣的事。

這個時間,所有人都想確定天子的實際情況,可是又沒有人想要冒出頭來,也是為難了!

這麽長一段時間沒見天子,他才恍然間驚覺…天子確實大限將至了!

此前雖然他早就對這件事早有預料了,這甚至不是天子這次重病開始之時!早在幾年前,天子身體不好的時候就有準備——這有什麽奇怪的,天子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生老病死!

這些年天子一直注意平衡朝堂,解決了不少功勞很大,然後又不夠謹慎的重臣,為的就是不給日後的年少天子帶來麻煩!這本身就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政治信號了。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竇嬰已經心中有數。

但心中有數是一回事,真正地對一件事有實感,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直到見到這個臉色蒼白,精神不濟,就連正常坐臥也成問題的天子,他才明確感受到,這個天下真的要換一個主人了。

過去支撐漢室江山長達十六年的皇帝,本以為還會支撐很久很久,久到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一個,現在也走到了人生的最後階段。

竇嬰的一生是和當今天子聯系很緊密的,等到他登上政治舞台,天下之主已經由文皇帝換成了今上。也就是說,他的政治生命一直都是在當今天子之下。當今天子的一舉一動,都深刻影響著他的從政生涯。

更進一步,他的政治生命說是當今天子賦予的也沒有什麽問題。

不同於現代人,現代人總會將自己的成功歸結為自己的天賦、努力這些東西,而忽視了客觀條件的存在。古代人則是容易走到另一個極端,將自己的一切所得當成是他人的賦予。

一個臣子,憑什麽能夠出頭?被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是天子簡拔!日後諸葛亮一句‘先帝不以臣卑鄙’算是完美概括了古代對於君臣關系的位置劃分。從一開始,天子就是施予者的地位!而臣子,的確有才沒錯,可是如果沒有天子慧眼識英雄,那就什麽都不是了。這份恩情,在華夏古代有個專有名稱,叫做‘知遇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