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木瓜(5)

周山之中,有山林、清泉,夏日避暑倒是不錯。呆在這裏沒有冰塊(冰塊在紅溪山莊,運過來恐怕損耗厲害,陳嫣只讓人用來做冰飲、冰鎮水果之類,日常就不用冰降溫了),雖然感覺上比山下紅溪山莊要難熬一點,但只要靜靜呆著,心氣靜下來,偶爾一陣清風,只讓人覺得腋下生風,暑氣漸消。

此時避暑別館後院,陳嫣專門設了一處專門用來讀書的地方,這大概也是避暑別館最陰涼的地方之一了。

在灑掃擦洗之後,鋪設了席子——最上層是精細的蒲草席,有竹席的涼爽,又比竹席要來的柔軟,缺點大概是使用壽命不長吧…但這對於貴族來說顯然算不上什麽。

鋪設好後又多次擦洗,等到陳嫣來到的時候真正做到纖塵不染。

鎏金的花鳥人物香爐還在冒著煙氣,雖然是煙火氣,但特意用了冰片、薄荷、樟腦等入香,出來的味道讓人精神一振,漸生涼意——這也是陳嫣令人特意調出來的香方,這個季節使用倒是正合適。

顏異被請來的時候,陳嫣這個做主人的自然已經到了,正低頭擺弄著一張瑟。隨手流瀉幾聲清音就知道,她必定是此中高手。

顏異是昨日到的,昨天已經見過一面了。不過當時見面更多是為了禮儀——陳嫣邀請了顏異來度假,顏異既然來了,總得感謝一番…賓賓主主那一套,昨日總得行一行。

真要說客套話以外的話(如果有的話),昨日眾目睽睽之下,兩人是一句也沒說的。

顏異今日早晨如往常一般早起,才做早課,就被請過來了。

阿珠忍不住抱怨:“這哪裏是做主人的作為?誰會在這時就請客!”

其實這話裏有些言不符實,真要說的話,兩個要好的朋友一起山中避暑,別說早早一起早課、吃飯了,就是晚上睡一起也不算什麽,一句情誼深厚就足夠解釋了。但因阿珠眼中的‘劉女郎’是個女子,很多看法就苛刻了起來。

一旦有什麽‘有別於禮’的地方,一分不對也容易被認為是十分不對。

顏異看了一眼阿珠,眉頭皺了起來,臨走之前慢吞吞道:“惡稱人之惡者。”

聽了這話,阿珠一下臉紅了。

當初給顏異挑婢女的時候是精挑細選了的,阿梅阿珠各方面都好,甚至還會讀書寫字!顏家是儒門大族,教習的時候也沒有用如今流行的啟蒙教材《倉頡篇》這種,用的是《論語》的儒家經典!

所以會寫字的阿珠阿梅別的或許不解,《論語》卻是很熟的。

‘惡稱人之惡者’一句出自《論語·陽貨》,原文是學生向孔子請教,‘君子亦有惡乎’,於是孔子回答了君子也討厭的四種人,其中排第一位的就是‘惡稱人之惡者’,背後說人壞話的人…

顏異其實不擅長教訓人,他表達生氣的時候就是生氣了,該怎麽決斷就怎麽決斷,訓人這種事,少時在家有人幫他做。如今離家,身邊人口簡單,很少有這種情況…現在又是在別人的地方,他更不可能為了阿珠的一句話如何訓誡她了。

一句《論語》中的句子,算是委婉地點明了問題。

至於剩下的就不必說了,若是阿珠再不懂,阿梅也會提醒她…而且顏異也察覺到了,有些時候並不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完全,這樣效果反而比較好。

因為如此一來當事人就得去想、去反思、去擔心…這樣帶來的教訓顯然有效的多!

阿珠明白意思,立刻不敢再說,只能呆在小院裏,常常心有不甘地向小院外張望。

至於顏異這邊,被請到了專門收拾出來讀書的院子,他到的時候陳嫣正擺弄手上的瑟。見他來了,輕輕放下。笑道:“公子是復聖後人,一定是音律名家了,來的正好呢!”

顏異緩緩行過去,每一步都像是尺子量出來的一樣——陳嫣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從小經過訓練,完全變成本能一樣地步伐。顏異是這樣,她也是這樣,她年少時在宮中走動,似乎見過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

但大多數人用這樣千篇一律、刻板非常的禮節走出來就是呆板、僵硬,陳嫣倒是不僵硬,因為不管什麽,一旦變成習慣,再怎麽也不會僵硬的。但要說多好,那也不至於,至少陳嫣自己並不覺得自己那樣好看。

但現在看面前的青年一路行來,倒是有些理解最初制定這樣禮儀的出發點了——這不是講究‘個人主義’的現代,沒有後世的知識、物質等多方面的大爆炸,此時最喜歡強調的是自我約束、自我克制!特別是上位者,這一點尤甚!

一旦做不到自我約束、自我控制,他們就會侵占大量的社會資源,最終導致很多人得不到自己的那一份,最終引起很大的麻煩。

《馬太福音》中說‘因為凡有的,還要加給他,叫他有余;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過來’,而《老子》中說‘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道理說的是一個道理,社會資源佷容易就會向少數人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