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長孫信自上次溪水那條路線趕來,卻是順利,到那座“土山”下時,一眼瞧見妹妹身影。

神容蹲在一棵樹旁,一動不動,手裏拿著書卷。

他以為她是又發現了什麽,快步走近,才發現她臉色定定,根本沒在看書,也不知是在發什麽呆。

正要開口問,神容擡頭看到了他,眼神閃了閃。

長孫信看她模樣好似是把自己當做了別人,會意道:“聽東來說山宗還是護送你來了,他人呢?”

“那頭。”神容指了個方向。

她待在這裏有一會兒了。

方才在被山宗用一根腰帶拽到跟前時,她貼在他身前,一眼看到他寬闊的肩,不知怎麽,竟然一下回想起了來時做過的那個夢。

霎時他的胸膛似是熾熱了起來,男人的寬肩勁腰與夢中場景重合,越回憶越是心口突跳,她險些想要退開,卻被他用腰帶扯得緊緊的。

“再亂動你我可就一起下去了。”他出聲警告。

最後神容是拉著他的腰帶,被他牽引著帶過了那道泥潭。

一站定她便松手走了出去,余光瞥見他在身後看她,一邊將腰帶系了回去。

“哥哥。”

長孫信剛朝那頭看了一眼,忽聽她口氣認真地喚自己,意外地回頭:“怎麽了?”

神容從剛才就在想一件事:“你說他如今這樣,可曾有過後悔?”

長孫信知道她在問什麽。姓山的雖然沒了世家背景,遠不及當年風光,但還真沒看出哪裏有後悔的樣子。

不過他家小祖宗都問了,他便一臉認真道:“那肯定,我料定他午夜夢回時每每想起,都懊悔到淚沾被衾呢!”

神容一聽便知他是哄自己的,沒好氣地看他一眼,只當沒有問過。

過一瞬,她忽然說:“我想看他後悔。”

長孫信一怔,繼而心如明鏡。

神容不是普通人,自小到大都備受寵愛,又天賦過人,一身盛眷如處雲端,從未有人給過她挫折。

除了山宗。

他是唯一敢把她從雲上扯下來的人。

她嘴裏說著不在意,哪可能真不在意。

何況他至今還屢屢不讓她順心,連番的惹她。

長孫信忽然懷疑他們二人剛才在此地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麽。

他想了想,問:“便是真叫他後悔了又如何?”

差點要說還能跟他再續前緣不成?

神容思緒飛轉,眼波微動,輕輕笑起來:“真到那時便像你說的那樣,我去再逢一春,找個比他好千百倍的男人再嫁了。”

那個夢裏的男人絕不可能是他。

她站起來,一手撫了撫鬢發,又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長孫神容了。

……

山宗倚著樹站著。

一邊是剛剛巡完附近回來的胡十一和護送長孫信而來的張威。

“頭兒怎麽親自來了?”張威悄悄問胡十一。

胡十一小聲:“我哪知道,那金嬌嬌去了一趟軍所,他就來了。”

嗯?張威一臉狐疑地往那兒望。

山宗忽的朝二人招了下手。

兩人趕緊閉了嘴過去。

“怎麽了,頭兒?”

山宗說:“將這山下我們所設的障礙都與他們知會一下。”

胡十一瞄張威,還沒吱聲,忽有女人聲音自後傳來:“你不妨自己與我說。”

山宗回頭,神容就站在身後。

他打量著她,看她神情自若,先前跑那麽快的模樣倒是沒了。

“那就叫他們告知令兄。”聽她說話口氣,山宗都快覺得這裏做主的人是她了。

“誰還能有你清楚?”神容沖他微微挑眉,仿佛在提醒他先前是誰帶她過了那泥潭。

山宗忽然發現她眼睛靈動得出奇,瞳仁又黑又亮。

剛才她貼他身前時,看他的也是這樣一雙眼。

說話間,長孫信到了跟前。

世家子弟裏,他因家族本事也曾頗有名聲。洛陽有山氏和崔氏,長安有長孫氏和裴氏,他們這些家族子弟年少時沒少被外人放在一起比較過。

山宗最耀眼,被比較多了,長孫信難免也有了幾分較勁意味,直到後來他成為自己妹夫。

再後來他與妹妹和離了,等同銷聲匿跡,再無任何消息。

如今情境變換,身份變換,正面相見添了許多微妙,更別說剛又聽了妹妹那一番話。

這回長孫信沒擺官架子了,仿佛從沒罵過山宗眼神不好,負著手,幫寶貝妹妹的腔:“有勞山使,告訴阿容和告訴我是一樣的。”

山宗看他一眼,又看神容,也沒說什麽,從懷裏摸出張地圖來,一甩展開。

神容走近一步,牽起地圖一角。

他擡手,在當中一座山的周圍三處各點了一下。

正是他們眼前的這座“土山”,不過在他這張軍用地圖上標的名稱叫望薊山。

二人相側而立在一起,另一頭胡十一和張威看著看著,不知不覺也湊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