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兩日後,主屋裏,紫瑞一件件收拾起了行李。

將一件輕綢襦裙放入包裹後,她朝窗邊的榻上看了一眼:“少主,真就要走了?”

神容坐在榻上,手上握著裝書卷的錦袋:“嗯。”

裴少雍那日在幽州城內走動完就定好了回去的行程,出乎意料的快。

而她,的確也沒什麽事由再待下去了。

門外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長孫信衣袍寬逸,身姿翩翩地走了進來。

“看來你已收拾得差不多了。”他看過紫瑞手上忙著的,走到榻邊,低聲道:“我覺著二表弟是見到了姓山的才有意要盡早走,不過也是應該的,母親畢竟一直都牽掛著你。”

神容仍只回了一個字:“嗯。”

長孫信在她身旁坐下,看她臉色,不知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她這兩日人好似更冷淡了一些,越發懶得說話了一般。

他有心逗小祖宗開心,笑道:“在想什麽呢,臨走便沒什麽要與哥哥我說的?”

神容看他一眼,沉默了一瞬才開口:“在想還能不能再來。”

長孫信斯文俊雅的臉上一愣:“這還沒回去呢,你就想著再來了?”

神容眼神微動,將書卷收好:“只是擔心山裏罷了,萬一又有什麽事呢。”

長孫信這才緩了面容:“也是,這山是邪乎了點,有你在會放心許多,不過你已鎮住了它兩回,礦脈也清楚了,料想不會有事了,我還道是因為別的。”

說到此處,他上下打量一番神容:“別的,都沒事了?”

“嗯。”神容又如先前一般冷淡了,只眼睛若有似無地掃了一眼這間房的門後。

就在那扇門後,山宗松開她時低壓的眉眼似乎還在眼前:“你沒想過。”

神容一直沒說話,看著他幽沉的雙眼。

“你沒想過我想過,這回全看你。”

後來他是什麽時候走的,神容都已忘了,唯有這幾句話清晰地留在耳裏。

外面忽然傳來喧鬧人聲,有什麽隊伍過去了,伴隨著陣陣鑼鼓敲打,似乎很喜慶。

神容被這陣聲音拉回了思緒,朝外面看了一眼。

長孫信想了起來:“是了,二表弟挑了個巧日子,趕上今日刺史府上辦喜事,那位趙刺史的義妹趙姑娘就要出嫁去檀州了,昨日來遞了請柬,我替你推了。”

神容微微點頭:“推就推了吧。”

裴少雍緊跟著就到了門前,穿著來時的水青對襟胡衣,罩著墨綠綢面披風,腳上胡靴一塵不染,隨時要打馬上路的模樣,臉上帶著朗然的笑:“阿容,可以啟程了。”神容看一眼哥哥,起身出門,她今日也穿著身胡衣,素紋收腰,將她整個身姿的纖挑都襯了出來。

裴少雍止不住多看她,忽而看到她高高豎著的衣領,頸邊一點若隱若現的紅,忙問:“阿容,你脖上怎麽了?”

長孫信正好跟出來,也轉頭看來:“什麽怎麽了?”

神容扶著高高豎著的衣領,先往前走了:“沒怎麽。”

那是山宗親過的痕跡,她邊走出去,邊用手指摸了一下。

到現在還有些微微的疼,仿佛還能感覺出他當時薄唇滾燙含上去的力道。

那一幕畫面和他的話就又再度回到了耳邊。

這回全看你。

……

今日晴空萬裏,春風濃拂,正是適合辦喜事的好日子。

刺史府裏的熱鬧一直蔓延到了城中。

幽州這一帶因經歷過多次戰亂,有過艱苦歲月,向來對於喜事是向往的,只是不喜鋪張,就算如今是樁刺史府上的喜事,也說不上盛大,一如尋常人家一般,擺席設宴熱鬧熱鬧便罷了。

府內,在披上嫁衣之前,趙扶眉特地在廳堂裏向趙進鐮和何氏作別。

趙進鐮夫婦衣著莊重,端坐上方,受了她斂衣跪拜的大禮。

何氏心軟,見不得這種場面,一時感慨,抽帕抹了抹眼,被身旁的趙進鐮拍了拍手被才安撫住。

他虛扶一下趙扶眉:“周鎮將已到府上了,你快去準備吧,否則就來不及啟程了。”

趙扶眉低頭說是,起了身。

山宗黑衣凜凜,站在刺史府的廊下,一路走來看過四周,府內四處熱鬧,但沒有見到那抹女人的身影,也不見長孫家的任何一個人來赴宴。

他轉身,正要走,身後一道聲音喚他:“山使。”

山宗停步回頭,趙扶眉站在眼前。

她微低的頭上已經簪了首飾,臉上也施了粉黛,只待披上嫁衣便能跟周均走了。“我來向山使道別,謝山使當初救命之恩,否則就不會有我今日光景。”

山宗說:“我已不記得了。”

趙扶眉依然低垂著眉眼,福身:“我知如此不合規矩,也知山使早不記得了,但我還記得便不能當沒此恩情。”

她擡頭看他一眼,又低了眉目,聲音低得幾乎要叫人聽不見:“願山使此後安好,一切能順心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