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圍擋之處, 兵馬沒有停歇, 不斷調動奔走, 幾乎整整排布了一夜。

翌日, 正中間的那座城頭上,神容在臨時安置的空屋中醒來, 睜開眼時,身上還搭著一件行軍用的厚毯。

想起後半夜箍著自己睡在身側的人,她翻了個身,便看見男人站在門口的挺拔身影。

天還沒亮透, 外面還有火把的光亮。

山宗背朝她站在那裏, 手裏拿著張行軍圖展開看著,身上已經又穿上了厚重的玄甲。

神容起身, 裹上大氅, 輕手輕腳走過去, 自他背後摟上他緊窄的腰:“看什麽?”

山宗似乎早有所覺,一點不意外, 還笑了聲, 圖一合, 一手伸過來, 拖著她手在腰間按緊:“自然是看軍師你給描的圖了。”

那原本只是常用的軍事地形圖,但神容在上面將附近山川走勢的情形細描了出來。

年少的帝王雖然收下了書卷,但書卷只有她能用,所以又特地恩準她謄抄備用。

那部《女則》,等同仍在她手中。

她在回幽州前最先抄錄的, 便是薊州附近的山川地脈。

神容不知他看了多久,貼著他背問:“你都準備好了?”

山宗一手擡起,往前一指:“好了。”

神容從他肩側朝外看出去,火把的光映照熹微青白天光,城頭內外甲兵赫赫森嚴,已經排布完畢。

從開戰到現在,他只昨夜短暫一兩個時辰在她身邊休整,其余的時候幾乎都是片刻不停地在排兵布陣。

如今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進發薊州了。

風沙到現在也沒有停息,反而還更狂肆了,飛沙走塵裏,火把的光陸續熄滅,未亮透的天更顯得暗沉。

穹窿低壓,風雪欲來,卻又遲遲還沒落下。

一隊兵馬迅疾地入了圍擋的高墻內,胡十一下馬,匆匆地往前走,到登城的台階處,正遇上自城頭上下來的山宗。

神容就跟在他後面,昏沉天色也遮不住她姿容艷艷,臉又掩入了厚厚的兜帽。

胡十一只顧上看了兩眼,張口就道:“頭兒,斥候暗中探過了,沒見那孫子從別的道退回薊州,他所率的契丹兵馬行蹤隱蔽,一直在行軍,似乎知道咱們會追蹤他。”

山宗伸手,接了一個兵雙手遞來的直刀:“他要不玩兒花招才古怪,那就叫他自己出來。”

胡十一不禁問:“要如何叫他自己出來啊?”

山宗臉上掛著抹幽幽冷笑:“即刻攻城。”

胡十一馬上就明白了,轉頭用力揮手傳令:“準備攻城!”

內外兵卒頃刻間肅整待調,有兵小跑著去通知另外幾位鎮將。

另有一個士兵將那匹黑亮的戰馬牽著送來跟前。

山宗卻沒有急著上馬,回過頭,聲音放低:“就在我後方,留心安全。”

神容看著他,點點頭:“嗯。”

山宗揮一下手,一隊幽州軍迅速圍上來,跟在她左右。

他翻身上了馬,又看她一眼,才策馬往外,去與趕來的幾位鎮將碰面。

神容坐上馬背時,大軍已經調動了。

她隨後方兵馬往外而去,遠遠的,又看見山宗的身影,他率軍在最前方,高頭戰馬上背直如松,速度漸快,離她漸遠。

那道黑烈背影所向之處,薊州城在陰霾的蒼穹下顯露出了輪廓。

大風狂嘯,行軍的馬蹄聲被飛沙走石遮掩,大軍整肅,如一柄利刃,直插向故城大地。

山宗勒馬,已經清晰地看見薊州城大門緊閉,城頭上挑著高高的一杆獸皮點綴的旗幡,那杆“泥禮城”的標志旗幡。

他擡手,落下。

中原的戰鼓霎時擂響,傳令旗幟揮舞,胡十一策馬出陣,率領一支騎兵當先朝城門沖了過去。

喊殺聲陡然間響徹四野,幾乎要蓋過癲狂的風嘯沙嚎。

城墻上方披頭散發的契丹兵露了蹤影,紛紛弓箭架起,胡十一即將進入射程範圍,忽而大喝:“轉向!”

身後騎兵驀然分開成兩股散開,後方一股重步兵持盾而上,舉盾擋在前方頭頂,迎接紛揚落下的箭雨。

對方一波箭襲無用,城門竟然開了道一人來寬的縫,沖出來一列披頭散發的騎兵應戰,揮舞著寬口彎刀直沖而來。

胡十一剛奔至側面,回頭一看,見到山宗在馬上右手擡起,又是一揮,瞬間會意,大喊:“應戰!”搶先直沖而上。

雖然城門故意開了道縫很古怪,派出來的契丹騎兵也並不多,頗有幾分誘敵意味,但中原的這支騎兵在胡十一帶領下,仿佛覺得機不可失一樣,不管不顧就要往城門處迎戰。

而這正是山宗下令的。

就在此時,遠處已有馬蹄聲震踏而來,伴隨蹄聲而來的是嗚哇威嚇的契丹語,直沖大軍側方。

胡十一遙遙在陣中就傳出一聲高喊:“來了!”

山宗眼神立時向側面掃去,聲音的來源已經迫近,呼嘯而來的契丹兵馬,舉著的獸皮旗幡都已入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