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2/3頁)

圓至這廂仍在解說:“水是天下至柔之物,不成形狀,卻又遇強則強。爾等練拳,這水缸上的門道,遠不如打樁或打沙袋容易吃透,要多加摸索。諸位師弟師侄請看——”他話音一落,人走到一口大缸前,分馬站定,慢慢將右手的袖子擼到肘上,事畢後忽而右臂高擡至腦後,蜂腰右側旋即左擺,仍不減上勢的右手隨之攢拳而握,仿若蓄力已極。

圓至雙目如電,正喝一聲,右拳瞬擊而落,拳及缸中水面,登時暴起一面尺余高的水簾,水珠沸沸滾滾在日光間,而他不慌不忙,左臂曲肘向水簾從容一擊。他左臂衣袖未挽,然而擊落之處,那水仿佛不沾他身一般,向前方彈出一個垂彎的弧度,這才終於落入缸中。

菜鳥們目眩神迷。

圓至全然不覺自己裝了個成功的逼,重新站起身,若無其事的續道:“羅漢拳講究的是剛柔並濟,存乎一體。拳勢渾然不絕,連綿不盡,故而你們打這水,既不是一味的捶灑了它,亦不可一拳之後再無余力。羅漢拳練得到家的師兄,這一道水幕不落之際,可擊出數拳,拳拳不同,勁氣不衰。你們如今離那火候還早得很,今日先將練拳的姿勢擺對,一年內將水花捶得像個樣了,再談以後。”

方天至雖然鬧心,但對這捶缸的日常也多少認了命,聽師兄發了話,便老老實實的捶了起來。邊捶還邊想,師父要他掌陷水面,卻不可濺起水花,這捶的路數與羅漢拳和金剛掌似乎全然不同,不知究竟是哪一門掌法。他正溜號,身邊的圓清忽而叫他:“天至!”

方天至一擡頭,圓清正對著他,“哈”的一聲捶起一撲騰的水花,又朝他彈撥過來。他還未及反手禮敬一波,圓至已大吼一聲:“圓清師弟,好生練功!”

如此寒來暑往,春去秋來,方天至到底還是練上了金剛掌,過上了既要拍出大大的水花,又不可拍出水花的水深火熱的日子。能在空簸箕上自如行走時,師父給他鏟了一小片細沙地,叫他綁上鐵沙袋在上頭行走,何時健步如飛而不留足印,何時再與他說知。

方天至一聽說這個“再與我說知”,就知道,這還遠遠不是結束,想來少林絕技也不是能輕松練就的。而拍水的功夫,也有了新的目標——空明在水缸缸底鋪了一層細沙,與方天至講,照舊去拍,何時缸底細沙不浮,並能印出他的掌印來,何時再與他說知。

方天至瞧了瞧缸,又瞧了瞧師父:“師父,徒兒天天拍水,也不是抱怨,但總歸有些難捱。不如您老人家教我兩套武功練練,也好排遣一二。”

空明背著手,笑道:“何時做到我說的那般,再與我說知!到時可教你幾套還看得過去的功夫,你閑時可以耍耍。”

方天至默然不語,瞧了瞧師父,又瞧回了缸。

好罷!

到時再與你說知!

他正要擼起袖子大幹一場,卻忽聽寺中鐘聲大作,不由循聲而望。落霞如血,染遍山寺,那鐘聲連綿不絕,竟似有一絲淒楚倉皇之意。

方天至正要詢問空明,卻見師父面色大變,急匆匆的掠走了。

當日晚課,主持方丈空聞悲聲告眾道:“本寺空字輩長老空見,於數日前在洛陽遷化了。”

闔寺上下,登時齊聲莊重哀道:“阿彌陀佛!”

方天至雖然自下生就宅在少林寺,但多少也聽了許多年八卦,曉得本寺在江湖上聲名最盛的乃是“少林四大神僧”,其中便以空見師伯為首,據說他的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許多年不曾與人動過手了。方天至沒怎麽見過他,故而也沒甚感情,只隨大流的念了聲佛號,不作聲色的打量了下寺中長老的神色,果然見許多人面容悲切,似有恚憤之色,不似單純悼念同門師兄。

正當時,便有耿直的年輕和尚開口問:“空見師叔祖向來康健,何以突然遷化了?”

空聞沉吟片刻,嘆了口氣,道:“空見師兄是被人用拳頭打死的。”

眾僧登時嘩然。

連方天至都覺得十分納罕,因為空見身上最為精深的功夫不是別個,正是金剛不壞神功。聽他師父空明的話音,似乎已有了不俗的成就。以他這般修為,就算武當山的張三豐真人,都不敢說能將他活活打死,這件事豈不是令人匪夷所思?

戒律院的法僧擊棍而喝,令諸僧肅靜。

方丈空聞則道:“此事我寺上下必不善罷甘休,須追查出個結果來。諸僧安定,且做晚課罷!”

這裏頭,方天至的心事與他人不同。其他僧侶可能為了何人膽敢打死少林神僧而憤怒,他心裏更多想著與自己密切相關的問題——金剛不壞神功到底好不好用啊?

他師父可是打算讓他精研這門功夫的,怎麽一言不合,練了幾十年的老和尚被人用拳頭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