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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發生的事情讓我很失望,我坐在阿方索和瑪麗莎旁邊,但我並沒有聽他們在說什麽。我等待著莉拉的反抗,但什麽也沒發生,像往常一樣,我猜不出莉拉的腦子裏在想什麽,我沒有聽到她的叫喊,沒有聽到她說威脅的話。半小時後,斯特凡諾再次出現了,他看起來很平靜,換了衣服,眼睛和額頭周圍的那層灰白也消失了,他在親戚朋友中間周旋,等待著新娘的到來。莉拉再次回到大廳時,身上穿的不再是婚紗,而是一身淺藍色的旅行套裝,頭上戴了一頂藍帽子。她用銀勺子從一個水晶罐子裏舀出糖果,發給孩子們,然後走到每張桌子前發喜糖。她先給她的父母發了喜糖,接著是斯特凡諾的父母,她無視索拉拉一家,甚至無視了她哥哥裏諾。哥哥面帶苦笑,問道:“我得罪你了嗎?”她沒有回答,把喜糖包發給坐在她哥哥身邊的皮諾奇婭。莉拉目光茫然,兩腮泛紅。輪到我了,她心不在焉地遞給我一個陶瓷做的籃子,裏面裝滿了包裹著白色薄紗的喜糖,我拿喜糖時,她並沒給我一個會心的微笑。

因為莉拉的無禮,索拉拉兄弟很難堪,斯特凡諾逐一擁抱了他們表示補償,他表情平靜,低聲嘀咕了一句:

“她累了,請對她耐心一點。”

他親吻了裏諾的臉頰,大舅子滿臉不高興地說:

“她不是累了,斯特!我很抱歉,她生來就是這個脾氣。”

斯特凡諾認真地回答說:

“所有問題都會解決的。”

這時候,莉拉已經走到門口了,我看到斯特凡諾跑過去追上他的妻子,樂隊演奏著亂哄哄的音樂,許多人擠在一起,相互告別。

他們的關系沒有破裂,因此莉拉和我不會從這裏逃走,我們不會浪跡天涯。我想象著,新娘和新郎坐上敞篷車,漂亮而優雅,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到達阿馬爾菲海岸,在一個豪華的賓館裏,之前所有殘忍的冒犯,都會變成一個容易消去的不悅。莉拉徹底脫離了我,沒有任何懊悔。我突然感覺到:她和我之間的距離比我想象的還要遙遠,不僅僅是因為她結婚了,也不僅僅是因為每天晚上她都會恪守婚姻規則,和一個男人睡覺。當時我覺得,有一件之前不明白的事情忽然變得很清楚:莉拉小時候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鞋子,被她丈夫拿去和馬爾切洛做了一個交易。莉拉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她不得不承認:對於她來說,她丈夫比任何人、任何東西都要重要。莉拉已經做出了讓步,她已經原諒了那種冒犯,這意味著她和斯特凡諾之前的關系非常堅固。她愛他,就像照片小說裏的姑娘一樣愛著他,她會為了斯特凡諾犧牲自己的一生,而他根本不會在意這種犧牲,他將占有她豐富的情感、智慧和想象力,但卻不知道如何回應,他會白白浪費她。我覺得自己不可能像她那樣愛上任何人,甚至是尼諾,我只知道看書打發時間。在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就像一只有缺口的碗——那是我妹妹埃莉莎用來喂貓的碗,後來那只貓再也沒有出現,那只空碗落滿灰塵,被遺忘在樓梯間。我感覺到一種強烈的焦慮,我覺得自己有些誇張了,我走得太遠了。我告訴自己,我要向後退,我應該像卡梅拉、艾達、吉耀拉或者莉拉那樣,抹去傲慢,懲罰自己的自負,不再羞辱那個愛我的人。阿方索和瑪麗莎離開了,他們和尼諾在說好的地方匯合,我避過我母親的目光,繞了一個大圈子來到露台上和我的男朋友碰面。

太陽已經落山了,我穿得很薄,覺得很冷。安東尼奧看到我,點了根煙,假裝在看海。

“我們走吧。”我說。

“你和薩拉托雷納的兒子一起走吧!”

“我想和你一起走。”

“你別撒謊了。”

“為什麽?”

“因為那家夥要你的話,你就會把我丟在這裏,連一聲再見都不會對我說。”

他這樣毫不留情、沒有一點遮掩地對我說話,讓我真的很生氣。我氣呼呼地對他說:

“我母親隨時都可能過來,為了你,我有可能會挨她的耳光。如果你不明白我來這裏冒的風險,這意味著你只想著你自己,根本就不在乎我。”

他聽到我說的句子很長,沒用方言,而且還用了虛擬式,這讓他失去了耐心。他扔掉香煙,抓住了我的手腕,根本就沒有控制所用的力度,他對我吼道——是嗓子眼裏發出的那種吼聲,他在那裏,只是為了我,因為是我告訴他,讓他一直待在我身邊,在教堂裏,在吃飯的地方。是的,是我。“你讓我發誓,”他喘了一口氣說,“你說,你要發誓,你永遠不會留下我一個人。我做了衣服,欠了索拉拉太太很多錢,我這麽做就是為了讓你高興,照你說的去做,甚至沒和我母親、弟弟妹妹在一起待上一分鐘,但我得到的回報是什麽?我得到的報償就是:你像對待白癡一樣對待我!你一直在和那個詩人的兒子說話,你當著所有朋友的面,讓我沒面子,讓我丟臉,因為對於你來說,我什麽都不是。你受過教育,而我沒有,我聽不懂你說的話,這是真的,我真的不懂!但是,真該死!萊農!你看著我,你看著我的眼睛。你覺得你可以玩弄我,你覺得我不會說‘不’!你錯了,你知道所有的事,但你不知道,如果我們現在從這扇門出去,如果現在我說‘可以’,說我們一起走,但如果我發現你在學校裏或者在別的什麽地方,再和尼諾那個混蛋見面,我會殺了你!萊農,我會殺了你!因此你要好好想想,在這裏馬上離開我——”他有些絕望地說,“這對你是最好的選擇。”他紅著眼睛,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我,大張著嘴巴,說了許多話,他沒有叫喊,卻像是在叫喊一樣,他的鼻翼也大張著,鼻孔顯得黑洞洞的,他臉上的表情非常痛苦,我感覺到他的內心一定更痛。他說的那些話都是通過喉嚨,發自肺腑的話,那些話像是在空氣中爆破了,如一塊鐵片割傷了他的喉嚨和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