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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能阻止她,她硬把我拉到了索拉拉酒吧。星期天,通常斯特凡諾睡到中午才起床,我和莉拉一起出去散步。她出現在灰白色的新路上時,我目瞪口呆——她的打扮非常惹眼,既不像曾經那個不修邊幅的莉拉,也不像時尚雜志裏的傑奎琳·肯尼迪,倒有點像當時那些備受推崇的電影裏的人物,像是《太陽浴血記》裏的詹妮弗·瓊斯,又像《太陽照樣升起》裏的艾娃·加德納。

走在她旁邊,我感到有些尷尬,甚至有一種危險的感覺。在我看來,她現在的這身打扮除了讓人家說閑話,還可能被別人嘲笑,這兩種東西同樣會映射到我身上,我就像是一只忠心耿耿的小狗,黯淡無光,陪伴著她。她所有的一切,從發型、耳環、緊身襯衣、束身短裙到她走路的方式,都和這個城區灰暗的街道極度不協調。男人們注視著她,他們都很震驚,像受到冒犯一樣;而女人們,尤其是上了年紀的女人,不僅露出不解的神情,有些人甚至停下來,站在人行道上面帶微笑看著她,那是一種介乎於不適和愉快之間的表情,就像她們看到梅麗娜犯病時的表情。

我們走進索拉拉酒吧,那裏擠滿了人,大家都在買星期天吃的甜點。人們看到她,也只是帶著敬意掃了一眼而已,有幾個人很禮貌地和她打了招呼,唯一真正用羨慕的目光看著莉拉的是吧台後面的吉耀拉。米凱萊在收銀台前和她打招呼,他說了一聲“早上好”,聲音非常誇張,就像一聲歡呼。接著他們全用方言進行交談,就像當時的緊張氣氛讓他沒辦法分神去想意大利語標準的發音、詞匯和句法。

“您要些什麽?”

“一打點心。”

米凱萊沖著吉耀拉喊,這次他的語氣很輕,帶著一絲諷刺:

“給卡拉奇太太包十二塊點心。”

聽到這個名字,後面作坊的簾子被掀了起來,馬爾切洛探出頭來。當看到莉拉站在甜食店裏,他臉色變得蒼白,頭縮了回去,但是幾秒後他又露出頭來跟我們打招呼。他對我的朋友小聲嘀咕說:

“聽到有人叫你卡拉奇太太,我覺得很奇怪。”

“我也是。”莉拉笑著說,完全沒有敵意的樣子,這不僅使我感到驚訝,更讓那兩兄弟感到驚奇。

米凱萊頭歪向一邊,就像在看一幅畫似的,又欣賞了一遍莉拉。

“我們看到你了。”他說,然後沖著吉耀拉喊,“真的,我們昨天下午是看到她了吧?”

吉耀拉點了點頭,但並沒有表現極大的熱情。馬爾切洛也說看到了——是的,是看到了——但不是米凱萊的那種帶著嘲諷的語氣,有點像魔術師表演節目時的催眠狀態。

“昨天下午?”莉拉問。

“昨天下午,”米凱萊確信地說,“在雷蒂費洛。”

馬爾切洛有點兒煩他弟弟的語氣,馬上說:

“你的照片陳列在裁縫店的櫥窗裏,是一張你穿婚紗的照片。”

他又說了些關於那張照片的話,馬爾切洛的語氣很真誠,而米凱萊則滿是嘲諷。他倆通過不同的方式都表示:莉拉結婚那天穿婚紗的樣子很漂亮,那張照片捕獲了她最漂亮的時刻。莉拉說沒那回事兒,但她說得很風情,她說裁縫店老板娘沒有告訴她會把那張照片擺在櫥窗裏,否則她絕對不會給她。

“我也想把我的照片放在櫥窗裏。”吉耀拉在櫃台後面,模仿著任性小女孩的聲音說。

“假如有人娶你的話。”米凱萊說。

“你娶我啊!”她悶悶不樂地回答,後來她一直是這種表情,直到莉拉認真地說:

“萊農也想結婚呢。”

索拉拉兄弟的注意力很不情願地轉移到我身上,在這之前我一直感覺自己是隱形的,我還沒有說一個字。

“才不是!”我羞得滿臉通紅。

“怎麽不是,即使你是個四眼,我也願意娶你。”米凱萊說,吉耀拉又白了他一眼。

“太遲了,她已經有男朋友了。”莉拉說。慢慢地,她把話題引到了安東尼奧身上,提到了他的家庭狀況,通過一種打動人心、栩栩如生的方式,說明他如果去參軍,他家裏的境況會進一步惡化。打動我的不僅僅是她的表達能力,這一點我之前就知道,尤其讓我覺得震撼的是她所采用的新語氣——恰到好處,介於厚顏無恥和一本正經之間。她就在那裏談論這些事情,嘴唇上是火一樣鮮艷的口紅。她讓馬爾切洛相信,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不再計較,她讓米凱萊認為她很享受他的油滑和傲慢。讓我更加驚異的是,在這兩兄弟的面前,她表現出她很了解男人,在對付男人這個方面她已經出神入化了。她在做這件事時,並不像我們小時候玩過的遊戲,模仿那些迷失的貴婦,而是表現出一種真正的在行,並不讓她臉紅。忽然間她變得很難纏,發出拒絕的信號,就好像在說:我知道你們想要我,但我不想要你們。她讓兩兄弟變得不知所措,馬爾切洛變得窘迫,米凱萊也有些不確信,他的眼神在閃爍,就好像在說:你要小心,不管你是不是卡拉奇太太,小心我扇你,婊子!這時候她又調整了一下語氣,又對他們表示出親近,顯得很開心,也讓他們開心。結果是什麽呢?米凱萊變得謹慎,馬爾切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