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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我講述得非常詳細——她當時遊了很長時間,已經筋疲力盡了,但她很高興證明了自己很厲害,她靠在尼諾身上,是為了省些力氣,漂在水上。但尼諾利用她靠近的機會,嘴唇緊緊地貼在了她的嘴唇上,她馬上閉上了嘴巴,他嘗試用舌尖打開她的嘴巴,但一直沒有打開。“你瘋了嗎,”她推開尼諾時說,“我已經結婚了。”尼諾的回答是:“我比你丈夫更早愛上你,早在我們的班級競賽那次,我就愛上你了。”莉拉命令他再也不要那樣,然後他們遊向了海岸。“他那麽使勁兒,把我的嘴唇都弄疼了。”她最後說,“到現在還疼呢。”

她等著我的反應,但我控制了自己,沒問任何問題,也沒有做出評價。她建議我第二天不要和他單獨去爬山,除非布魯諾也去。我冷冰冰地告訴她,假如尼諾吻了我的話,我不會覺得有任何問題,因為我既沒有結婚,也沒有男朋友。“唯一的遺憾就是,”我補充說,“我不喜歡他。他如果吻我的話,我的感覺會像在吻一只死老鼠。”這時候,我假裝實在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她看了我一眼,我感覺到她的目光裏包含著溫情和欣賞,然後她去睡覺了。從她離開房間到第二天黎明,我一直都在哭。

事到如今,每當我想起當時的痛苦,我一點兒也不理解當時的自己。但是在那天夜裏,我感覺自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為什麽尼諾是那種人?他親了娜迪雅,親了我,還親了莉拉。他怎麽可能是我愛的那個人,那個一本正經、有思想的人。幾個小時之後,我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在面對世界大問題的時候很深刻,但是對待個人情感卻是那麽輕浮。我開始思考我自己,我感覺恍然大悟,像我這樣一個矮矮胖胖的女孩,戴著眼鏡,很用功卻並不聰明,假裝自己很有文化,懂得很多知識,但實際上卻並不是這樣,盡管只是一個假期,我怎麽能奢求他喜歡上我呢?除此之外,我有沒有真正想過他?我非常仔細地分析了我的行為。沒有,我沒辦法清晰地說出自己的欲望。我不僅在別人面前掩飾我的情感,我面對自己也是滿腹猶疑,並沒有很確信。為什麽我從來沒有清楚地告訴莉拉我對尼諾的感情呢?在她夜裏告訴我那件事情之後,我為什麽沒有大聲說出這件事情在我內心勾起的痛苦呢?為什麽在尼諾親吻她之前,我沒有告訴她,他也親了我呢?是什麽促使我這麽表現呢?我控制我內心深處的情感,因為我害怕自己內心對事物、對人、對贊美以及成功的瘋狂渴望?我害怕那種瘋狂的渴望,在我的欲望不能得到滿足的時候,會在我的內心爆發,會產生一些更糟糕的感情,比如說促使我把尼諾漂亮的嘴巴比成一只死老鼠的感情?盡管我一直推著自己向前走,實際上我一直隨時準備後退?為什麽當事情行不通時,我總是做出一副甜美的笑臉,發出幸福的笑聲?為什麽我遲早都要給那些讓我遭受痛苦的人找到合理的理由?

我一邊問自己這些問題,一邊哭泣。天已經亮了,我感覺自己想明白了發生的事情。尼諾真心以為自己愛上了娜迪雅;加利亞尼老師對我贊譽有加,這些年裏尼諾也是帶著欣賞和喜歡的眼光看著我。但是現在呢,在伊斯基亞島他遇到了莉拉,他明白了從他小時候開始——可能將來永遠都是——莉拉都是他唯一的摯愛。是的,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怎麽能因此譴責他呢?他錯在哪裏?在他們的故事裏,有一種強烈、高昂、選擇性親和的東西。我回想著一些詩歌和小說中的句子,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也許,上學對於我的用處就是這個:讓我學會平靜下來。莉拉點燃了尼諾內心的火焰,在很多年裏,這團火一直在他的心裏,但他卻一直都沒有意識到,現在火焰燃燒起來了。他除了愛莉拉還有什麽選擇?盡管莉拉並不愛他,盡管她已經結婚,不能靠近,無法擁有:婚姻是永恒的,一直到死,除非到最後的審判,在地獄的暴風雪中這場婚姻才會消解。當黎明來臨的時候,我覺得我把事情想清楚了。尼諾對莉拉的愛是不可能的,就像我對他的愛。只有在這種不可實現的情況下,在大海中央,尼諾給莉拉的那個吻才說得過去。

那個吻。

這不是一種選擇,就那麽發生了:尤其是莉拉懂得如何使事情發生,而我不能,現在我怎麽辦呢?我會去赴約,我們會爬上艾普梅奧山?或者不去?我今天晚上和斯特凡諾還有裏諾回那不勒斯去,我會說我母親給我寫信了,她需要我回去幫忙?我知道尼諾愛莉拉,他吻了莉拉,我怎麽能還和他一起爬山呢?我怎麽能每天看著他們在一起,在海裏越遊越遠?我感到筋疲力盡,直到我睡著了。當我忽然驚醒,我的分析管用了,我真的控制住了痛苦。我跑去赴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