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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離開前的幾天,我才開始了匆忙的準備,帶上了幾件破衣服,很少的幾本書。我母親滿懷怨氣地說了一通:“假如你賺到錢,就通過郵局給我們匯回來。唉——!現在誰幫你幾個弟弟做作業啊?你走了,他們學習會退步的。你走吧!趕緊走,誰在乎呢。我一直都知道,你老覺得你要比我強,比所有人強。”接著是我父親誇大其詞、充滿愁苦的話:“我這裏疼,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你到爸爸跟前來,萊農!等你回來的時候,不知道爸爸我是不是還活著。”我的弟弟妹妹們一個勁兒地問我:“假如我們去找你,我們能不能住在你那裏,能不能和你一起吃飯?”最後帕斯卡萊跟我說:“你要小心一點兒,不要只顧學習,都忘了自己的身份,萊農!你要記住自己的出身和立場。”還有卡門,她精神很脆弱,她還沒有從她母親的死訊中緩過來,她和我打了個招呼,忽然就哭了起來。阿方索也來了,他很震驚地低聲說:“我就知道你會繼續學習。”然後是安東尼奧,他根本不聽我說什麽,要去哪裏,要去做什麽,而是重復了好幾次:“現在我感覺很好,萊農!一切都過去了,都是當兵害的,我現在好了。”然後是恩佐,他只是抓起我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讓我痛了好幾天。最後是艾達,她只是問我:“你有沒有告訴莉拉?你有沒有告訴她?”我微笑了一下,她又說:“你跟她說說吧,否則她一定會氣死的。”

我想象著,阿方索已經告訴了莉拉我要去比薩上大學的事,或者是卡門,或者是她丈夫會告訴她,因為艾達一定會跟斯特凡諾說這事兒。假如她沒有主動來祝賀我,我想那一定是因為這則消息讓她很不安。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就算她什麽也不知道,已經有一年多了,我們見面了也只是稍微打個招呼,我現在專門為這件事去找她,肯定顯得不合時宜。我不想當面告訴她我的好運。因此我把這個問題放在一邊,致力於完成出發前要做的最後幾件事。我給內拉寫了一封信,跟她講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問她要了奧利維耶羅老師的地址,我想告訴老師這個好消息。我去拜訪了我父親的一個表弟,他答應我要給我一個舊行李箱,然後在我當過家教的幾家走了一圈,把最後的一些課時費收了回來。

我覺得這也是我告別那不勒斯的一個機會。我穿過了加裏波第大街,走上了法院路,來到了但丁廣場,然後坐了一輛公共汽車。我去了伍美羅,先是在斯卡拉蒂街上走了一圈,又去了桑塔雷拉,最後,我坐纜車到了阿梅德奧廣場。我那些學生的母親們都覺得很遺憾,對我有些戀戀不舍,除了給我上課的錢,她們還請我喝咖啡,幾乎都送了一份禮物給我。那一天的行程結束時,我發現自己距離馬爾蒂裏廣場很近。

我走上了費蘭傑裏路,我不確信自己要做什麽。我想起鞋店開張時的情景:莉拉穿得非常闊氣,但她內心還是非常不安,她擔心自己沒有從根本上改變,還是和那個富人區的姑娘們不一樣,沒有她們精致。我想,現在我真的發生了改變,雖然我一直穿著那些破破爛爛的衣服,但我有了高中畢業證,我正要去比薩上大學。我不是表面發生了變化,而是根本上發生了變化,自然,很快表面也會發生變化,而且不僅僅是表面的變化。

那樣的想法讓我覺得非常高興。我在眼鏡店櫥窗門口停了下來,研究了陳列的鏡架。是的,我應該換一副眼鏡,我現在戴的這副眼鏡擋住了我的臉,我需要一副更加輕便的鏡框。我看到了一副圓形鏡架,比較纖細,鏡片很大。我會把頭發盤上去,我會學著化妝。我離開眼鏡店的櫥窗,來到了馬爾蒂裏廣場。

那時候,很多家商店的卷簾門都放下來了,索拉拉鞋店的卷簾門落下來了四分之三。我看了看四周。我根本不知道莉拉現在的習慣,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在新肉食店上班的時候,盡管她家離店鋪就幾步路,但她不會回家吃飯,她會待在店裏和卡門吃點兒東西,或者我有時候放學後會去找她,她和我聊幾句。現在她在馬爾蒂裏廣場上班,就更不可能回家吃午飯了,太麻煩了,而且時間也不夠。也許她現在在某個餐吧裏,也許由鞋店的售貨員陪伴著,正在海上散步,或者她正在店裏休息。我擡起手,拍了拍卷簾門,沒有人回答,我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人回應。我叫了幾聲,聽見裏面有腳步聲。莉拉的聲音問:

“誰啊?”

“埃萊娜。”

“萊農!”我聽見她喊了一聲。

她把卷簾門拉了上去,出現在我面前,我已經有很長時間都沒有看到過她了,即便連遠遠望見她的影子也沒有,我覺得她變了。她身上穿著一件白襯衣,一條藍色的緊身裙子,她的發型和妝容都像往常一樣精致。但她的臉好像變寬變平了,我覺得她的整個身體也變寬變平了。她把我拉了進去,然後放下了卷簾門。商店裏燈火通明,富麗堂皇,裏面的陳設都變了,真的不再像一家鞋店,而更像一個沙龍。她說了一句發自肺腑的話:“萊農,你遇到了一件大好事呀,我真高興你過來跟我告別。”她當然是知道比薩學院的事情了,我覺得她是真誠的。她緊緊擁抱了我,在我臉頰上親了兩下,眼睛裏全是淚水,她不停地說:“我真是太高興了。”然後,她對著廁所門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