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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那位老太太是帝俄時代的法學士,似乎是個了不起的老太太,她說:‘我日語說得糟,可細(是)我能說法語、德語。’”

“過去可能很有錢吧,她多大年紀了?”

“嗯……已經六十多了吧。不過,她一點兒也不顯老,特別精神呢!”

過了兩三天,妙子又帶回了那位“老太太”的趣聞,姐妹們很樂了一陣。妙子那天去神戶的元町買東西歸來,在尤海姆咖啡館喝茶時,正碰上那老太太帶著卡塔莉娜走了進來。她說要到新開地[23]的聚樂館屋頂平台旱冰場去溜冰,還不斷勸妙子有空一起去玩玩。妙子沒溜過冰,她們說可以教她,不用多久就能學會。妙子對這類運動頗有自信,真的跟著她們去了。妙子練了個把小時,已大致掌握要領。老太太說:“您已經細(是)很拿手了,您第一次溜冰,我細(是)不相信。”她大大贊揚了妙子一番。更使妙子詫異的是,那老太太一上溜冰場,就一陣風似的滑了起來,那颯爽英姿大有超過青壯年之勢,不愧是昔日鍛煉有素,腰杆兒挺得筆直,不但絲毫不令人擔心,時不時露一兩手高難度動作,滿場的日本人看得目瞪口呆。

之後某一天,妙子深夜歸來,說是應卡塔莉娜邀請去她家吃晚飯了。

妙子說,俄國人那麽能吃,真令人驚奇。最初上冷盤,後來又上了幾盆熱菜,不管是肉還是蔬菜,分量都特大,堆得盆滿缽滿。面包也是各種形狀,種類繁多。妙子光是吃些冷盤就相當飽了,盡管她一再說“吃夠了”“不能再吃了”,他們總是說“您為什麽不吃呀?”“這個怎麽樣?”“這個怎麽樣?”。基裏連科一家一方面勸個不停,一方面大吃特吃,同時咕嘟咕嘟地大口喝著日本酒、啤酒和伏特加。基裏連科那樣能吃會喝倒也不足為奇,連卡塔莉娜也是如此,甚至那老太太也毫不示弱地豪飲大啖。到九點了,妙子說該回去了,他們不讓走,又拿出撲克牌,妙子陪他們玩了一個小時。十點一過,他們又端出夜宵來,妙子一看就覺得膩了,可他們是又吃著夜宵喝起酒來。他們喝酒的方法是把酒倒進喝威士忌的小玻璃杯裏,滿滿一杯脖子一仰咕嘟一聲喝光,與其說是喝酒,不如說是徑直往喉嚨裏灌。日本酒且不說,縱是伏特加那樣的烈性酒,他們說也非這樣一飲而盡,否則就不過癮,若無一個碩大的胃袋,如何對付得了?菜肴倒不見得如何可口,有一道湯菜稍微新奇一點,用面粉捏的團子浮在上面,與中國的餛飩或者意大利的餃子相似。妙子接著說:

“他們還委托我,說:‘下次請您姐夫和姐姐,請您一定帶他們來。’就讓他們請一次怎麽樣?”

這段時間,卡塔莉娜請妙子做模特兒,讓她把頭發盤成島田髻[24],穿上長袖和服,手拿毽子板,她很著迷制作這種姿勢的偶人。有時妙子沒去夙川,她就不請自來,赴蘆屋求教,這一來,自然和全家人都親近了。貞之助也和她混熟了,還說憑她的資質大可去好萊塢碰一碰運氣。但她卻沒有美國人的那股粗俗味,而頗有善於和日本婦女交往的那種安詳和優雅。

紀元節[25]那天下午,只見基裏連科穿著燈籠褲跟在妹妹後面走了進來,說是要去高座瀑布遠足,路過幸子家門口,順便來瞧一瞧。他們並未進屋,而是踱到庭院裏,坐在花壇的椅子上。貞之助和他是初次見面,寒暄過後,請他喝了幾杯雞尾酒,閑聊了半小時左右。

“這樣一來,我倒想見見那位‘細老太太’了。”貞之助開玩笑地說。

“真想見一見!”幸子也表示贊同,“不過,小妹給我們學過那老太太的舉止模樣,雖說還沒見面,也好像見過她本人一樣。”說罷也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