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18(第2/2頁)

“記不得是哪一天了,我在路上碰到她,說到你的婚事,就拜托了她。看來她很上心,寄來了這張照片。”

“……”

“這事兒用不著馬上回復。其實,這一次我本想先調查清楚後再告訴你,可是倒像我要隱瞞什麽似的,怕你會感到奇怪,還是先給你看看好了……”

雪子把照片放到交錯擱板櫥架上,走到走廊的欄杆邊,呆呆地俯視著庭院。對著雪子的背影,幸子繼續說:

“現在你什麽也不用想,如果看不上就全當沒聽到這回事。不過人家特意來提親,我想調查一下看看……”

“二姐,”雪子似乎想起了什麽,緩緩轉過身來,嘴角上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親事嘛,我也希望有人來提。與其完全無人登門,倒不如這個那個來提一提,感到有點奔頭……”

“是嗎?”

“只是希望在調查好了以後再相親,其他的事不必為我想得太多。”

“真的嗎?你能這樣說,我再操心也值得。”

幸子裝扮完了,說了聲“我出去一會兒,晚飯以前回來”,便獨自出門去了。雪子把她換下的衣服掛在衣架上,腰帶和帶扣也歸到一起,然後憑欄觀賞院子的景色。

蘆屋這一帶原來大部分是山林和旱田,大正末期才逐漸開發。這個院子雖然不很寬大,但是從院內尚留存的兩三株大松樹,還可窺見昔日風貌之一二。西北方向,透過鄰家院子的樹叢,可以遠眺六甲一帶的山嶽丘陵。雪子偶爾去上本町的本家住四五天,回來後登樓憑眺,總有隔世之感。她現在俯瞰的南面一帶,有草坪和花壇,再往前是一座玲瓏的假山,開著雪白小花的珍珠梅,立在巖石砌成的懸崖上,下臨一個已然幹涸的池塘,在右側岸邊,櫻花和紫丁香已是盛開。櫻花為幸子之至愛,她認為哪怕在院子裏栽一株也好,便可足不出戶地賞花,所以,兩三年前叫人栽下了這株櫻花。每逢櫻花時節,就在那樹下擺上帆布折椅,鋪上地毯,合家賞花。但不知何故,這株櫻花長勢不佳,每年掛的朵兒都很稀疏、瘦小,而紫丁香如今已像雪花一樣蓋滿枝頭,散發馨香。紫丁香樹的西邊,是還未吐芽的楝樹和梧桐,楝樹南邊是一種法語叫“塞琳嘎”的灌木。雪子姐妹的法語教師塚本夫人是法國人,她說在她的祖國“塞琳嘎”漫山遍野,而來日本後卻從未見過。她見這個院子裏有這種灌木,感到十分珍奇,而且被勾起了鄉愁。所以,雪子她們也開始留意這種樹,翻檢《法和辭典》,知道日語稱之為“薩摩水晶花”,屬於水晶花之一種。這種樹總是在珍珠梅和紫丁香凋謝以後,同栽種在別屋籬笆附近的重瓣棣棠花差不多同時開花,現在才萌出一點嫩芽。那“薩摩水晶花”的對面便是舒爾茨家的後院,中間隔了鐵絲網,沿著鐵絲網栽種的梧桐樹下,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草坪上,悅子和羅斯瑪麗正蹲在那裏玩“過家家”。雪子從樓上的欄杆看下去,玩具的小床、西服衣櫃、桌椅、洋娃娃,零零散散擺在地上,一覽無余,歷歷可辨。兩位少女清脆的語聲清晰可聞。她們壓根兒沒注意到雪子在看她們,一心撲在遊戲上。

羅斯瑪麗左手拿著一個男娃娃說“這是爸爸”,右手拿著一個女娃娃說“這是媽媽”,把兩個洋娃娃的臉貼在一起,口中吧唧一響。最初,雪子看不出來她在做什麽,後來看久了,才看出她是讓兩個洋娃娃接吻,自己用舌頭發出響聲來模仿接吻聲。羅斯瑪麗又說“嬰兒來了”,邊說邊從女娃娃的裙子下面掏出一個小洋娃娃,而且不止一次地重復這個遊戲,不停地說“嬰兒來了”“嬰兒來了”。雪子終於察覺到“來了”實際上是“生了”的意思。雪子心想,聽說西洋人哄小孩說嬰兒是鸛鳥叼來放在樹枝上的,而她卻懂得了是從肚子裏生出來的。雪子忍住笑,一直悄悄地注視著兩個女孩兒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