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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個原因,好吃的吃多了……最好每天喝些蜆子醬湯。”

他說話爽快,也是因為太忙了,所以總是簡單、匆匆做出診斷,又匆匆如風地走了。

從第二天起,幸子開始過病室生活,時臥時起,並不十分難受,但也沒有明顯好轉。原因之一正當入梅之前,既不下雨也非天晴,天氣異常悶熱;另一個原因是這樣討厭的天氣已經持續多日,縱令沒有生病、身體挺得住,也無處可去。幸子兩三天沒有洗澡,她換下有汗臭味的睡衣,並叫阿春拿來灑了酒精的熱毛巾給她擦背。這時悅子上來了。

“媽媽,壁龕裏插的是什麽花呀?”

“罌粟花。”

“我覺得那花兒可怕。”

“為什麽呢?”

“我看見那花,就覺得要被它吸進去似的。”

“真的。”

確實如此,孩子的話往往一語中的。這幾天,幸子總感到待在病室裏像有什麽壓著她頭似的,感覺沉重,原因似乎就在眼前,她卻找不出來,現在讓悅子一語道破了。看來,那壁龕上的罌粟花的確是一個原因。這種花成片開放在田野裏很美,但這樣孤零零地插在花瓶裏、擺在壁龕上,看著有些令人害怕,“要被吸進去似的”這句話頗為貼切。

“真的,我也有這種感覺,不過大人反而說不出來。”雪子也不無欽佩地說,她急忙把罌粟花撤下來,換了配有燕子花和山丹花的盆花。可是,幸子瞅著這盆花也覺得郁悶,倒不如什麽花也不要,她求丈夫掛一幅清爽的和歌掛軸,雖然時令還早了一點,不過還是在壁龕裏掛了一幅香川景樹[38]所作和歌《夏日傍晚嶺上驟雨》的條幅:

驟雨愛宕峰,

清清峰下清瀧河,

如今想應渾。

可能是病室這樣的陳設多少有些效果,第二天,幸子感覺心情舒暢多了。下午三點過後,她聽見門鈴響,接著似乎傳來了客人的腳步聲。這時阿春上樓來說:“丹生夫人來了,和一位叫下妻、一位叫相良的夫人一塊兒來的。”

幸子和丹生夫人已久未見面,丹生夫人曾兩次來訪,她都不在家,若是她只身前來,是不妨請她來病室敘談的。但是,幸子和下妻夫人過從並不怎麽親密,尤其是相良夫人連名兒都沒聽說過,一時不知怎樣應付才好。這時要是雪子能代為接待就好了,不過,雪子決不願意與不熟識的人應酬。如果推說有病請她們吃閉門羹,又覺得對不起跑了幾趟空的丹生夫人,正趕上自己也苦於百無聊賴,於是她要阿春先去致歉,說自己因為身體不適,時臥時起,衣著不整,叫阿春先把客人請進樓下客廳。隨即,她急忙坐在梳妝台前,在有臟汙的臉上敷了一層白粉,換上一件清爽的單衣,走下樓來,足足用了三十分鐘。

“請讓我介紹一下,這一位是相良夫人。”丹生夫人指著身穿道地美國式西服、一看即知是出洋歸來的夫人說,“她是我女子中學時代的好友,相良先生在郵船公司工作,他們夫妻倆以前一直住在洛杉磯。”

“非常高興和您見面——”說話間幸子馬上後悔不該見這些客人,她最初也曾猶豫,如此病容憔悴時是否適合會見初次見面的客人,但沒料到這位夫人竟如此時髦。

“您生病了?是哪兒不舒服?”

“得了黃疸病,您瞧,眼睛發黃了吧?”

“可不是,很黃呢。”

“您很難受吧?”下妻夫人問道。

“是呀……不過今天好多了。”

“真是對不起,這種時候來打擾您。丹生夫人,都怪您不機靈,我們在門口告辭就好了。”

“啊,怎麽都怪我呢?你真壞。蒔岡夫人,實情是相良夫人昨天突然來了,她對關西不怎麽了解,我答應為她當向導,我問她想看什麽,她說讓我帶她見見阪神地區有代表性的夫人。”

“啊,所謂代表性,是哪個方面的代表性呢?”

“你這樣問倒把我難住了,反正是各個多方面的代表,我琢磨了半天,最後選中了您。”

“瞎胡鬧。”

“不過,我認為是您夠格才讓我盯上了,即使您有點兒病,您也一定會堅持和我們聊一會兒。啊,還有……”丹生夫人說著,把進門時就擱在鋼琴座椅上的包袱解開,拿出兩盒又大又漂亮的西紅柿說:“這是相良夫人送的。”

“喲!真漂亮!這是什麽地方出產的呀?”

“相良夫人自家院子裏種的,哪兒都買不到這麽好的西紅柿。”

“可不是嗎?……對不起,您府上在哪裏?”

“住在北鐮倉。不過,我去年回國以後,在家裏只系(是)住了一兩個月。”

這個“系”和那位俄國老太太的“細”,同樣是奇怪的說法,幸子自己也學不像,她想要是讓以模仿這類缺陷為能事的妙子聽聽就好了,想到這裏她不禁暗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