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5(第2/3頁)

只要你們大致把日子定下來,我這裏隨時叫她動身。我和她說了相親完後四五天再回來,但是也可延遲幾天,我會和你姐夫說好。

來東京後一直沒給你寫信,一寫就拉長了。我現在也覺得背冷如涼水潑,拿筆的手也凍僵了。蘆屋很暖和吧?但也請你多多保重,不要得了感冒。

請代向貞之助問好!

鶴子

元月十八日

幸子不太熟悉東京,說起澀谷或者道玄坂附近,都湧現不出什麽實感,只有任意馳騁自己的想象,勾勒出一個與大阪完全不同的環境。她還記得,她曾坐在東京山手線[52]電車上瀏覽窗外郊野的村鎮——幽靜的山谷,起伏的丘陵,眾多的樹林,三三兩兩的人家錯落其間,那後面擴展開的是一眼望去凜冽、清澈的蒼天。當幸子讀到“背冷如涼水潑”“拿筆的手也凍僵了”這些話時,便想起凡事都墨守成規的本家,在大阪的時候冬天也幾乎不使用火爐。上本町的家中客廳裏裝有取暖的電爐,但實際上只用於偶爾來客的場合,而且是極冷的日子裏,平素只用火盆取暖。過去,幸子前往拜年,和姐姐相對而坐時總會感覺“背冷如涼水潑”,往往患了感冒回來。據姐姐說,在大阪只到大正末期,家庭暖氣才逐漸普及,連凡事追求豪奢的父親,也只是在逝世的前一年,才開始在居室裏安裝了煤氣火爐,而且他說裝了只是顯擺,實際上並不怎麽用。“我們都是從小不論多冷也只用火盆取暖,就這麽長大的。”誠如鶴子所說,幸子也是和貞之助結婚數年後,搬到蘆屋來時才用上了火爐。一旦嘗到甜頭就覺得冬天無它不可,反覺得孩提時代竟然靠一個小小火盆熬過了冬天,簡直不可思議!然而,姐姐到了東京還在一味因循守舊。幸子想:“只有結實的雪子才能忍受,若換了我豈不會得肺炎。”

確定相親的日期一事,濱田在陣場夫人和野村之間居中聯絡,很費了些周折。因為對方提出希望盡量在節分[53]以前見面,幸子便立即通知姐姐把雪子送來,這是這個月二十九號的事。幸子吸取了上次打電話的教訓,讓丈夫火速在別屋的書房裏裝上了電話。三十號下午收到了姐姐寄來的明信片,說是最小的兩個孩子一起患了流感,四歲的女兒有可能轉成肺炎,全家亂成一鍋粥。本該雇用護士,但是房子太窄沒法住,而前陣子雪子照看秀雄比護士還使人放心,就沒再請護士了。因此,她們希望陣場夫人暫時寬延些時日。最後,她又補上一句:“梅子終於並發了肺炎。”幸子看這事情不像是十天八天能了結的,只好先向陣場夫人說明原委,要求延期。陣場夫人答復說:“他說等多久也不在乎,您就不必擔心了。”只是幸子想起雪子動不動被當作護士使喚,盡幹些苦活兒,更覺雪子可憐。

在推延相親的期間,原先安排的調查已有進展,信用調查所的調查報告寄來了。報告說野村的地位是高等官三等,年薪三千六百元,另有獎金若幹,月平均收入為三百五十元左右。其父似在家鄉姬路經營旅館,現在老家已無房產。親屬中一胞妹嫁給東京一位姓太田的藥劑師,在姬路有兩個叔叔,一人是古董商兼教授茶道,一人在注冊處任司法書士。另外就是這個表兄濱田丈吉,現任關西電車公司經理,這是唯一值得誇耀的親戚和靠山。(另外,此人又被陣場夫人稱為恩人,據說其丈夫曾在濱田家看門,濱田家恩準他白天上學晚上看門。)報告書上記載的大體就是這些。此外,調查結果表明正如野村所言,其昭和十年死去的前妻,確系死於流感,兩個孩子的死因也絕非遺傳性疾病,等等。其次,關於本人的品性,貞之助通過多方面打聽,了解到並無其他缺點。只有一個怪毛病,據其兵庫縣政府的同事說,野村經常極突然地自言自語,說些毫無意義、不著邊際的話,自以為旁邊沒有聽者,實際上往往被人聽見了。時至今日,同事中無一不知,而他已經故世的妻子和小孩也熟知他有這個毛病,都笑話他是“說古怪話的爸爸”。舉一個例子,有一次,他一個同事在縣政府廁所裏蹲著,聽到間板隔壁像是進來了一個人。過一會兒,便聽見那邊問,“喂!喂!您是野村先生嗎?”反復問了兩遍,同事差一點就要回答:“不是,我是某某人。”此時這位同事意識到,那是野村本人的聲音,他又在自言自語了。與此同時,同事想到野村一定不知道隔壁有人,心生憐憫,便屏聲靜氣地蹲著,但是,等了很久還不見他出來,已經蹲累了,也就先走出去了,沒讓野村看見他是誰。野村可能也知道了隔壁有人走出去,會覺得“這可糟了”,可是他終究不知道那人是誰,以後他便若無其事似的照常工作去了。情況就是這樣,自言自語說的都是些天真幼稚的話,正因為如此,更使聽者感到突然和可笑。雖然他的自言自語像是無意說出來的,但也並非毫無意識,很明顯,有人在場時他不會說,要是不擔心旁人聽見,他就令人吃驚地大聲嚷嚷,這時碰巧在暗地聽到的人就會嚇一大跳,懷疑他是否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