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8(第2/3頁)

“媽媽,我會死嗎?”阿弘問,“你說呀,媽媽!”玉置默不作聲,阿弘又反復問:“我要死了吧?會死吧?”

“哪會死呢,這樣的事情……”玉置像是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麽,恐怕她自己也不知說什麽為好。

妙子看著只有頭還露出水面的玉置,心想人在死到臨頭之際大概就是這副模樣吧。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表情也與玉置相差無幾。她還體會到當人們面臨死亡而無法得救時反而會變得平靜,任何恐懼都消失了。

妙子覺得自己陷入此種狀態,時間過得很慢,仿佛有三四個小時,可實際還不到一個小時。妙子緊緊拽著的玻璃窗上端,正如前面已經交代的,打開了一兩寸,濁流從那兒湧進來,妙子一手抓著窗簾,另一只手拼命想去關上。正在這時,不,實際上略早一點,她們所在那間房子的屋頂上傳來了咯吱作響的腳步聲。這時,有個人影輕捷地從屋頂跳到藤棚上,妙子還沒緩過神來,那人影已經來到藤棚的最東頭,也就是離妙子朝外張望的那扇窗子最近的一頭,抓著藤棚邊下到濁流中。不用說,他全身都泡在水裏,眼看就會被洪水卷去,他的手一刻不松地抓著棚邊。他身體轉向窗子方向和妙子打了個照面,瞥了一眼妙子,接著就著手做著什麽。最初妙子不理解他的意圖,過了一會兒她才明白,他一只手抓著藤棚橫過激流,想方設法讓一只手夠著窗戶,這時妙子才認出這位身穿皮夾克、戴著飛行員皮帽、只有眼睛露在外面一眨一眨的男人,原來是攝影師板倉!

這件皮夾克,據說板倉在美國時經常穿,但妙子從沒見他穿過,他的臉又讓那帽子遮住了,何況此時此地,妙子做夢也沒想到板倉會出現。再說暴雨和激流使這一帶煙霧蒙蒙,更主要的是她驚魂未定,由於種種原因,倉促之間,她自然沒認出他是板倉。一旦認出他後妙子不禁大叫:“啊!板倉先生!”這一聲與其說是叫板倉,不如說是告訴室內的玉置和阿弘有人來營救了,給她們鼓氣。接著妙子使出全身力氣拉開那被水壓緊的窗子,之前她一直往上推,現在反而要把它往下拉開到能鉆出去,她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拉開那麽寬。這時她看到板倉伸出手來,便探出上半身,用右手抓住板倉的手。此時,她的身體猛然受到激流的沖擊,她左手仍舊死死抓著窗戶上的掛鉤,但是眼看就要抓不住了。“把那只手放開!”板倉這時開腔了,“我抓住了你這只手,把那只手放開!”妙子只好聽天由命,照他說的做。轉眼間,只見板倉拉著妙子的手像一根繃緊的伸得老長的鎖鏈,眼看就要被沖入激流,說時遲,那時快,板倉用力一拉便把妙子拽到了他跟前(後來板倉說,他自己也沒想到有那麽大的氣力把她拖了回來)。板倉又說:“像我一樣抓住這裏。”妙子照他那樣伸開兩手拽住藤棚邊,可這比在室內要危險得多,眼看著就要被洪水沖走。“我不行了,我會被沖走!”“再堅持一會兒,不能松手!緊緊抓住這兒!”板倉說著一邊與激流搏鬥,一邊攀上了藤棚。隨後他扒開藤蔓,在藤棚上開了個洞,從那兒伸下雙手把妙子拉了上去。

這一瞬間,妙子首先感到的是自己終於得救了,雖然洪水說不定馬上漲到藤棚上來,也可以從這裏逃上屋頂,而且不管發生什麽事情都有板倉保護她。在此之前,她一直在那鬥室中掙紮,無從想象外界的變化。這時,她站在藤棚上,清楚地看見僅僅一兩個小時之間外面成了一個怎樣的世界。她當時之所見,與貞之助站在田中河鐵橋、從鐵道省營線路軌上所看到的“汪洋大海”的景象恐無二致!不過貞之助是從東岸眺望這茫茫大海,而妙子是兀立於這一片汪洋之中觀望四周翻滾咆哮的怒濤。她剛才還在慶幸自己得救,現在看到了這大自然狂暴的威勢,才發覺自己不過是一時幸免於難,結果如何,吉兇未蔔,她自己和板倉怎樣才能逃出這洪水的包圍呢?但眼下,她擔心的是玉置母子的安危,頻頻催促板倉:“老師和她的兒子阿弘還困在屋子裏呢!你想辦法救救他們吧!”正在這時,有什麽東西“咚”地撞得藤棚直晃,原來是漂來的一根圓木。“好了!”板倉說著下到水裏,開始用這根圓木在藤棚和窗戶間搭橋。圓木的一端捅進窗子,另一頭由妙子幫著用藤蔓綁在藤棚的柱子上。橋搭成以後,他沿著橋走進了窗口,可去了好一陣子不見他露面。後來才知道,他當時是站在窗旁,撕開窗簾的絳帶做繩子,他把繩子投向靠窗子較近的玉置女士,女士接過來又扔給站在墻邊鋼琴上的阿弘,讓母子二人抓住繩子,拽到了窗邊,接著,沿著圓木把阿弘拖到藤棚邊,然後把他抱上棚頂。然後,他又回到窗旁,用同樣的方法救出了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