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4(第2/2頁)

幸子姐妹弄不清楚要走到什麽地方才往回走,因為耕助一直沒說回去,幸子便提議說:“風刮大了,咱們慢慢回去吧。”耕助答道:“已經在往回走了,不過,走的不是來時的那條路。”盡管如此,走了很久還沒有到,幸子她們才知道不經意間走得相當遠了。突然,耕助說:“喂,到家了。”幸子一看,她們不知不覺地已經回到了菅野家後門來了。大家手上都拿著裝了幾只螢火蟲的容器,幸子和雪子把容器放在袖口裏用手握著……

晚上發生的這些事,在幸子腦海中像那螢火一樣毫無順序地紛沓而來,是不是自己在做夢呢?她睜開眼睛,在小電燈的柔和的光照中,只見頭上的拉窗的上部,掛著一塊白天曾見過的匾額。那上面是有奎堂伯[119]所書的“爛柯亭”三個大字,右上角蓋有“禦賜鳩杖”[120]的印章。不知“奎堂”為何許人的幸子,她只看了看“爛柯亭”那三個字。昏暗的套間裏仿佛有個光點斜著掠過。她擡頭看時,原來是不知從哪兒迷迷糊糊飛進來的一只螢火蟲,被蚊香熏得東逃西竄。剛才,她們把捉回來的螢火蟲大部分都放飛到庭院花草中去了,其中也有不少飛進房裏來了,她們臨睡前關木板套窗時,全都趕到院子裏去了,這也許是躲在哪個旮旯裏的一只吧。那螢火蟲怯怯地在五六尺高的空中飄著,已經衰弱得沒力氣再飛了,便斜著掠過房間,落在她掛在墻角衣架上的衣裳上,而且像是沿著和服的花紋往上爬,鉆進袖子裏了,透過青灰色的縐綢,看得見它發出微弱的光芒。幸子怕蚊香煙霧太濃會刺激喉嚨,便起來弄滅了那插在白陶狐狸香爐裏的蚊香,接著就順便捉住那只螢火蟲——螢火蟲爬在手上怪不是滋味,因而她用手紙輕柔地把它捏住——從套窗的活動窗縫中將它放到外面去。她從窗縫往外一看,剛才在樹木叢中、池塘周圍有許多螢火蟲閃耀,大概逃回小河邊去了吧,一個不留地都飛走了,庭院又恢復了一片漆黑。

幸子又躺到鋪蓋上,還是睡不著,一邊翻來覆去,一邊傾聽似乎睡得很香的她們三人的鼻息聲。在這八鋪席間裏,沿著壁龕,這頭睡的是幸子和妙子,另一頭是雪子和悅子,四個人頭對著頭。忽然,幸子聽到有人發出了極輕微的鼾聲,仔細一聽,原來是雪子。她一邊聽著,一邊在心中贊美著,她的鼾聲竟是這樣細微、輕柔,如此可愛。這時,她原以為睡著了的妙子說:

“二姐,你還沒睡?”她一動不動輕輕問道。

“嗯……我一點兒也睡不著。”

“我也睡不著。”

“你一直沒有睡著嗎?”

“嗯……我換了地方就睡不著。”

“雪妹睡得可香呢,她在打呼嚕。”

“雪姐打呼嚕就像貓兒打呼嚕似的。”

“真的,玲玲就是那樣打呼嚕的。”

“明天就要相親,她還這樣無憂無慮呀。”

幸子想起在睡眠方面妙子比雪子神經質,乍一想似乎相反,但實際上,妙子向來睡覺不踏實,稍微有點兒動靜就醒了。人不可貌相,雪子倒像是毫無掛慮似的,累極了時哪怕在火車上她也可以坐在椅子上昏昏入睡。

“明天,那個人到這裏來嗎?”

“嗯,十一點左右來,一起吃午飯。”

“我幹什麽呢?”

“你和小悅,由耕助領著去看關原,雪子、我和菅野姐姐三個人和他會面。”

“你跟雪姐說了嗎?”

“剛才稍微講了一下,不過……”

今天,因為悅子沒離身旁,幸子一直沒機會和雪子商量明天的事情。剛才捕螢時,在路上趁著只有兩人在一起時,幸子低聲對雪子說:“明天中午見面。”但雪子只“嗯”了一聲再沒往下問了,只是靜靜地跟著她在黑暗中走著,幸子也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機會,只好默然無語了。幸子覺得,正像妙子所說的,聽她那輕松的鼾聲,她並沒把明天的相親當一回事。

“像雪姐這樣經歷過好多次了,也許對相親也無所謂了吧。”

“可能是那樣的吧,不過,她也太淡漠了。”幸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