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5(第2/3頁)

“說是晉朝有個叫王質的樵夫,在山中觀看兩個童子下圍棋,就那一會兒,連斧把兒也爛了,是不是這樣的呢?”

“這個嘛……”澤崎的臉色更加陰沉,眉頭也皺緊了,菅野遺孀也不再追問,她只是“哼哼”笑了笑,但那笑聲聽起來有點兒不懷好意似的,一刹那間冷場了。

“請吧,不過沒有什麽可吃的……”這時,常子說著坐到澤崎的食案前,手拿一把青九谷瓷[126]長把酒壺。

今天的菜肴雖說是由常子親手做的,但是從菜肴搭配來看,似乎大部分是叫大垣一帶的飯館送來的。幸子想,正當大熱天,與其吃這麽多生魚,而且又是這種鄉鎮飯館做的常例菜肴,還不如在自家廚房弄幾個新鮮菜蔬更可口些,她試著夾了一箸鯛魚生魚片,果然不新鮮了,吃到口中軟塌塌的。對鯛魚特別挑剔的幸子,這時急忙端上那杯酒和著生魚片一起吞下去,就再也沒有動筷子了。一眼望去,能夠引起她食欲的只有鹽烤小香魚。剛才從菅野遺孀致謝的話中得知,這是澤崎用冰鎮了作為禮物帶來在這裏烤的,和飯館的菜肴似有不同。

“雪妹,你嘗嘗香魚吧。”幸子想,由於自己不乖巧,提出那個問題使得滿座掃興,必須設法打圓場,但澤崎又難以接近,無奈只得對雪子說話。而從最初開始沒有一次講話機會,老是低著頭的雪子只是點了點頭應了一聲:“嗯……”

“雪子小姐,你喜歡吃香魚嗎?”菅野遺孀問。

“喜歡……”雪子又點了點頭。

“我也喜歡吃香魚,不過妹妹比我更喜歡……”幸子搭腔道。

“喲,這就好了。今天真的都是些鄉下菜,沒有一樣可口的,正在犯愁著呢,可巧澤崎先生帶了這香魚來了……”

“住在這鄉下,可不容易吃著這麽好的新鮮香魚呢。”常子插嘴道,“而且還帶了好多冰給鎮著,真累贅您了。這香魚是在哪裏捕撈的呢?”

“在長良川……”澤崎的臉色漸漸平和了,“昨天晚上我打電話托付他們,剛才在岐阜車站,讓他們送到火車上來的。”

“那可真給您添麻煩了。”

“托您的福,也讓我們嘗了鮮。”幸子接著菅野遺孀的話說。

這樣,又慢慢恢復了交談,什麽岐阜縣內的名勝古跡的掌故,日本萊茵河[127]、下呂溫泉[128]、養老瀑布[129],以及昨夜捕螢的事都拉七雜八地談論到了,但是無論怎樣也不像剛才那樣談得起勁,使人感到互相都在忍受著尷尬的氣氛,勉強拉扯些話題來維持場面。因為自己頗有酒量,所以幸子想,在這種時候常子要能給她多斟點酒也好,可是,在這寬敞的十二鋪席間裏,四個人離得相當遠,而男客人只有一個,常子照顧不周到也難免。反正在夏日中午,即使常子來勸酒也不能喝得太過。菅野遺孀和雪子的食案上,第一杯酒還原封未動地擺在那裏,已經涼了,幸子剛才為了送下鯛魚片已經喝幹了,現在杯子空空如也,可是常子只顧著給澤崎斟酒,似乎認定了不給女客人斟酒也無妨。不過,澤崎不知是興致不高,還是客氣,或是真的不太嗜好杯中物,常子敬他三次他才讓斟一次做做樣子,實際上也不過喝了兩三杯而已。菅野遺孀一再勸他坐得隨便些,他總是說“不,這樣坐著很方便”,穿著西裝褲的雙膝規規矩矩地並攏在一起,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

“請問您也經常到阪神地方去嗎?”

“是的。不大去神戶,但是一年總要去大阪一兩次。”

幸子無論如何都不能消除心中的疑團:這位人稱“百萬富翁”的澤崎是出於什麽動機答應和雪子相親的?今天一開始她就從旁觀察這個人是否有什麽缺陷。但是根據至今為止的談吐來看,並不覺得他有什麽明顯的不正常的地方,稍感滑稽的只是問到他不知道的事情時的態度。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得了,他卻那麽怏怏不悅,大概從這些事上暴露他闊少爺的本性吧。幸子想到這裏再加端詳,只見他眉間稍下一點,鼻梁兩側的青筋顯露,果然是一副易動肝火的相貌。再就是,也許與幸子心情有關,總覺得他的眼神像個女性,陰郁甚至有些怯生生的,像是有什麽秘密。更主要的是,幸子早就發覺了,澤崎對雪子不太感興趣,只是在剛才他和菅野遺孀閑談時,不停地瞟雪子的臉,像是要找出什麽似的,此後,他那陰冷的目光幾乎再也沒有投向雪子了。幸子看得出來,菅野遺孀和常子煞費苦心拉扯些話題讓他和雪子交談,而澤崎只是礙於情面敷衍一兩句,馬上又轉向其他人。原因之一,固然是無論他說什麽雪子只是“是、是”地答應,提不起勁來。但是,很明顯,雪子不合澤崎心意。推量其原因,幸子總覺得很可能是雪子的左眼圈。因為,雪子那些模糊的褐斑從昨天起就令幸子惴惴不安,盼望它今天多少淡一點,但今天偏偏比昨天更深了。而雪子照樣毫不在意,今天早晨還要像平日那樣厚厚地搽粉。幸子也沒有提褐斑的事,只是說“你不要搽太厚的粉”,幫著她薄薄敷了點粉,胭脂也勻到了眼下方,盡管采取了各種措施,還是不能遮掩得毫無蹤跡,所以幸子自從進入這個客廳起,就一直為這事犯嘀咕。不知道菅野遺孀和常子注意到那個褐斑沒有,反正從她們的表情上看不出來,而氣運不佳的是,雪子的座位正好把她左臉對著澤崎,從初夏的庭院裏反射過來的耀眼的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只是因為雪子沒有意識到那是自己的弱點,並未露出膽怯和羞澀,舉止極其自然,多少得到一些補救。但幸子覺得,那些褐斑比她昨天早晨在鐵道省營線電車上看到時還要顯眼得多,幸子感到不忍心讓雪子久久地待在這個客廳。終於,澤崎吃完了飯,匆匆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