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0(第3/3頁)

幸子眺望著庭院的風光,只見高高伸展著的胡枝子的紅花、白花即將凋謝,不由得回憶起母親去世時箕面那個院子的情景。男人們多半在高談闊論歐洲戰事,女人們照例是稱贊“雪子姑娘”和小妹的年輕,只是拿捏好了分寸,不讓辰雄聽著刺耳。只有原來的一個叫戶祭的店員喝醉了,坐在末席扯著嘶啞的嗓子大聲嚷嚷道:“俺聽說雪子姑娘還沒嫁人啦……”他還毫不客氣地追問一句,“這到底是為啥呢?”眼看著有點兒冷場了。

“我們反正已經遲了唄。”妙子坦然自若地說,“在慢慢兒地尋一個好主兒。”

“你們也太慢了。”

“胡說八道!不是說‘現在也不晚’[141]嗎?”

一時這裏那裏響起了女人們克制的笑聲。雪子也默不出聲,只是笑嘻嘻地聽著,辰雄則假裝著沒聽見。這時,脫掉了國防服上衣、只穿件襯衫的塚田從對面喊道:

“戶祭君!戶祭君!聽說你最近做股票生意賺了不少錢呢,是嗎?”他那張黝黑的臉上露出鑲的金牙閃閃發光。

“沒有的事。不過,這往後俺可要大大地撈一把了。”

“是謀上了什麽好事呢?”

“這個月俺就要到華北去了,是這麽回事:俺妹妹在天津的一個舞廳裏混事,讓軍部看中了,當上了間諜。”

“哎——”

“她現在找了一個支那浪人[142]做丈夫,神氣得不得了,一千兩千地寄錢回來。”

“咦,我怎麽就沒有這麽個好妹妹呢!”

“俺那妹妹寫信來說,這年頭可不要在國內傻待著,她那兒能賺大錢的事兒多的是,所以要俺去天津。”

“也把我帶去吧,有好機會我這木匠活兒隨時都可以不幹。”

“俺是想,只要能發財,幹什麽都行,當妓院老板也不打緊。”

“對!對!沒有這點勇氣可不行!”塚田接著喊,“春丫頭,把酒壺拿過來!”他把阿春叫到身邊,開始喝酒了。這個木匠在蘆屋的家裏喝賞酒時,也是由阿春斟酒,灌得醉醺醺的。這種時候他老是反反復復地說:“喂,春丫頭,你做我老婆好嗎?只要你答應了,我立馬把我家裏的休掉,不,不是開玩笑,這是真心話!”而阿春總是一邊和顏悅色地應付他,一邊又覺得有趣而捧腹大笑,所以他也經常這麽逗她。只是,今天阿春讓他灌了不少酒,所以她看準了機會說道:“我去拿點熱酒來。”說著一溜煙往廚房那邊逃去,不顧塚田在後面“春丫頭、春丫頭”地喊著追了上來。她走下後門的土間,躲進後院的雜草叢裏,從黑緞子的腰帶間掏出粉盒,在微醺發紅的臉上重新抹上一些粉,偷偷瞄了周圍一圈,見確實沒有人,打開了那個經常來往的雜貨店老板背地送給她的琺瑯煙盒,抽出一支光牌香煙,急急忙忙地吸了半支,又把火摁滅,放回煙盒裏,最後又折回客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