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4(第2/3頁)

“恕我失禮,我很少上這家餐館來,今天的菜肴可豐盛呢。”貞之助好像有些醉意了,紅光滿面,“近來,這些酒呀、菜肴的供應都緊張起來了,這家餐館平常總有這麽多菜肴嗎?”

“哪裏,不是這樣吧。”橋寺回答,“今天是看在丹生夫人的面子上特別安排的吧?”

“也不見得。不過,我丈夫常到這裏來,所以能夠得到一些優待。加上,我想起這店名叫‘吉兆’,圖個吉利,就定在這裏了。”

“剛才夫人把‘吉兆’讀作kitcho,實際上大阪人讀作kitkyo。”貞之助說,“我想關東人也許不知道這個詞兒,大阪另外有一種叫kitkyo的東西,井谷太太您知道吧?”

“呀,我不知道。”

“kitkyo?”橋寺也歪著頭說,“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丹生夫人說,“kitkyo,哎,不就是那個嘛,‘財神日’那天,在西宮、今宮叫賣的,在小竹枝上紮著紙做的小金幣,賬本、錢箱,就是那玩意兒吧?”

“是的,就是那東西。”

“啊,是不是像‘繭玉’[158]一樣的東西?”

“嗯,是的。——財神日售品——”丹生夫人哼著《財神日》的曲調、扳著指頭數著說,“‘稱物袋[159]、小碗和錢包,小金幣、錢櫃和黑高帽’,把這些東西紮在竹枝上,這在大阪寫出來是‘吉兆’,方言讀kitkyo。是這樣吧,蒔岡先生?”

“是的,是這樣。不過,夫人您知道kitkyo真使我感到意外!”

“人不可貌相嘛!別看我這個樣子,我是大阪出生的呀!”

“嘿,夫人原來是……”

“所以,這點兒事我還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人照那種老讀法念了。不過,這家店子的人好像也是讀kitcho。”

“那麽,我再請教一個問題,剛才《財神日》中的‘葩煎袋’是什麽?”

“‘葩煎袋’?不是稱物袋嗎?‘稱物袋、小碗和錢包’……”[160]

“那不對,應該是‘葩煎袋’。”

“有‘葩煎袋’這種東西嗎?”

“是不是裝‘葩煎’的袋子?”橋寺插嘴說,“所謂葩煎,就是炒得膨脹起來的糯米吧。我不知道寫哪個字,大概是炒糯米時爆裂,所以才叫‘葩煎’吧。在關東,三月的春分前一天,還用它來裝炒豆子……”[161]

“橋寺先生知道得真清楚。”

話題暫時轉到關東與關西的風俗習慣、語言的比較上來,在大阪出生、東京長大又回到大阪的丹生夫人,真就像她自己說的“我是兩棲動物”,在這方面比誰都在行。她以貞之助和井谷為對象,演示東京方言和大阪方言的明顯區別給大家聽。隨後,井谷談到了她去美國一年研究美容術的經歷,橋寺也述說了他去德國考察拜耳制藥公司時的見聞。他說那工廠規模很大,工廠裏的電影院也和道頓堀的松竹影院不相上下。井谷覺得閑話扯夠了,把話題又拉回來,便問他女兒和他家鄉的情況,制造機會讓雪子和他交談,這樣一來,不知不覺又回到橋寺再婚的問題上來。

“令愛是怎麽說的呢?”

“小女的意見我還沒問過,主要是我自己還沒有打定主意……”

“所以說您要定下來嘛,反正您不能一輩子不續弦吧?”

“是的,哎,說來倒也是的,只是,我總覺得……這個,怎麽說呢?……現在馬上就組織一個新家庭,我還沒動這個心思吧。”

“是什麽原因呢?”

“並沒有什麽原因,只是心緒茫然,下不了決心。所以如果有夫人這樣一個人在旁邊不斷催我再娶,在後面推我一把,也許我終歸會再娶一個的。”

“那就是說,您把這事交給我們了。”

“不不,您這樣說也叫我為難……”

“嗨,橋寺先生,您可真滑得像條泥鰍!您要是早點建立個新家庭,您前頭的夫人在九泉之下也會高興呢!”

“我並不是對去世的內人有什麽顧慮。”

“喂,丹生夫人,這個人呀,非得我們旁人把飯菜擺上桌,他自己只動筷子。咱們別理他,只管加緊進行就是了。”

“那可好了,到時候絕對不許他推三阻四了!”

橋寺被兩位女暴力團員捏弄成那一副窘相,貞之助和雪子只有在一旁看著笑。今天完全沒打算來相親,正如她們說的,是以輕松愉快的心情來赴晚餐的。盡管如此,把這麽一位還沒打算再娶的男子勉強拽來,在他們眼前上演這麽一出逼婚鬧劇,這勾當確實非女暴力團員所難為。貞之助感到他們自己的處境也相當微妙,更不可思議的是,雪子不知什麽時候有如此膽量了,看到這種場面,並不怎麽張皇失措。當然在這種場合下,與其表現得畏畏縮縮,還不如莞爾一笑泰然處之才好收場。但若是昔日的雪子,她會無地自容,或者滿面緋紅,或者眼含淚水,說不定會拂袖而去吧。盡管年齡這麽大了雪子仍不失處女的純真,但許是經過屢屢相親,她臉皮也厚了一些、膽子也大了一些吧。即使不是因為親相多了,想想她已三十四歲了,這表現也算再自然不過了。只是,貞之助被她的外貌的年輕和與之相稱的小姐式的服裝蒙住了眼睛,直到今天還沒注意到她的這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