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31(第2/3頁)

車到道玄坂,司機說:“請原諒,我不能等您。”幸子說:“最多等十五分鐘到二十分鐘,等候的錢你要多少都行。”幸子打躬作揖地懇求司機,讓他把汽車停在格子窗前。

她們倆來到二樓的八鋪席間,一邊和姐姐相對而坐,一邊眺望著房內那毫無變化的陳設:那張朱漆八腿食案,賴春水的匾額,泥金畫的棚架以及架上的座鐘。除了今年六歲的梅子,其他的孩子都上學去了,家裏不像從前那樣吵鬧了。

“我說,先讓汽車回去不行嗎?”

“這附近能叫到回去的汽車嗎?”

“以前只要走到道玄坂,路過的空車不知有多少,不過……倒不如坐地鐵回去,從尾張町走到歌舞伎劇院也沒多遠。”

“下次再來多待幾天吧……反正我最近還要來的。”

“歌舞伎劇院這個月演些什麽節目?”

“《茨木》[181],《菊畑》[182],另外還有些別的……”

雪子見梅子上樓來了,趁機說:“梅子,我們下去吧。”說罷牽著她的手下去了。

“小妹呢?”只剩下兩個人時,鶴子問。

“小妹剛才還和我們在一起,不過,她說她還是回避一下為好……”

“為什麽呢?……來一下就好了。”

“我也是那樣勸她的……實際上,這兩三天一直忙個不停,她好像很累,不管怎麽說,她還沒完全復原嘛。”

幸子從面對姐姐坐下來的那一瞬間起,就覺得幾個月來對姐姐的輕微的反感在逐漸消失。雖然遠離姐姐時思前想後會湧現不愉快的感情,而像現在這樣面對面時,姐姐仍然是昔日的姐姐,並沒有任何變化。而且想到姐姐剛才還問到了歌舞伎劇的事,幸子竟感到有點過意不去,好不容易四姐妹聚集東京,偏偏撇下她一個人,不邀她去看戲,像是故意使壞似的。姐姐又會怎樣想呢?姐姐是個大大咧咧的人,但願她不太介意就好了。但是,她又是個不管到多大歲數都不失童心的人,聽說去看戲,說不定很想一起去看吧。何況聽說近來被本家視為命根子的動產的大部分,因為股票下跌,幾乎變得一文不值,家計肯定日見窘迫,如果不是遇上這樣的機會,姐姐大概是不會去看戲的。想到這裏,幸子為了轉移姐姐的注意力,盡量誇大其詞地談論雪子的婚事。她說:“對方已經有這個意思了,只要我們這方面答應肯定能談成,這一次可以讓姐夫姐姐高興了。我打算過不久讓貞之助和他見見面,然後再來和姐姐商量。今天看歌舞伎劇,我們也是和那位禦牧先生、井谷母女一起去。”幸子說著站起身來,“那麽,我以後再來……”辭別姐姐就往外走。姐姐跟在幸子後面,邊下樓梯時邊說道:

“雪妹也得再開朗一些,一句應酬話也不講可不行呀。”

“這一次她和平常大不相同了,她應酬得當,有說有笑。她能做到這樣,我想這次會談成的。”

“真希望她能談成。過了年她不就三十五了嗎?”

“再見,我下次再來。”在樓下等候的雪子,在門口對姐姐說罷,像逃走似的搶在幸子前面走到門外去了。

“再見!向小妹問好!”姐姐送到馬路上,站在汽車旁接著說:“井谷太太出國,我不去看望她一次恐怕不好吧?”

“不去也行,你又不認識她。”

“不過,明知她到東京來了,不去露個面又怎麽行呢?哪一天開船?”

“聽說是二十三號。不過,她不喜歡講排場,說是所有送行的一律謝絕。”

“我到旅館去看看她吧。”

“我認為沒有必要……”

在司機發動引擎時,幸子和姐姐隔著車窗交談著。她發現姐姐一邊講話一邊撲簌簌地流淚。幸子覺得詫異,井谷的事和姐姐流淚有何關系呢?直到汽車開動,姐姐還在不斷流淚。

“姐姐哭了。”汽車駛出道玄坂後,雪子說。

“不知道她這是為什麽,真奇怪,她怎麽會為井谷太太的事哭呢?”

“肯定是為了別的事,她是拿井谷太太的事來掩飾一下。”

“不知是不是想要我們邀她去看戲?”

“是嘛,她就是想看戲。”

幸子現在才完全明白了,姐姐原來是為自己不能看戲而哭。她為自己這種孩子氣害臊,開始時拼命忍著,終於再也忍不住了才哭起來了。

“姐姐沒說要我回去吧?”

“幸好,她沒有提這碼事,好像她一門心思想著看戲似的。”

“是嗎?”雪子十分放心似的說。

在歌舞伎劇院,因為座位隔開了,沒有進一步接近的機會,但他們還是一起去了餐廳,幕間休息五分或十分鐘時間,禦牧也特意邀她們去走廊上聊聊。對洋玩意兒興趣廣泛的禦牧,曾坦承自己對歌舞伎一無所知,果不其然,看來在舊戲這方面他真是個門外漢,光代嘲笑他連長唄[183]和清元[184]也分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