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第2/2頁)

這並不是說,他們在出生之前就沒有自己的個性。米拉有自己的一套“古時婦女的說教[1]”,並對它們深信不疑,她就好像一個古代戈爾韋的坐在壁爐邊的愛爾蘭婦女。諾米在子宮裏時總是不安分地動來動去,分娩時不得不用產鉗從她身體裏拖出來,所以出生後看起來很獨立,不太友善。四個多月大的時候,他才開始微笑。剛能走的時候,他就在屋子裏蹣跚學步,並且抵觸米拉幫他,如果不讓他碰什麽東西,他還會發火。然而,他還是有需要的。他經常不高興,即便她抱著他,他也不會安靜下來。他想要什麽東西,卻又不知道具體需要什麽。他很聰明,很早就會說話了,而且在學會走路之前已經學會了推論。一天白天,他睡醒後,她抱著他,他竟然對著衣帽架說:“爸爸,再見。”她一開始也不明白,後來才意識到,他看見諾姆的雨衣不見了,所以意味著諾姆出門了。他是一個不安分、愛探索的孩子,似乎總想往前超越一步。

相反,克拉克則一動不動地躺在子宮裏。他的出生很順利,就像是滑出來的一樣。他出生十天就會笑。諾姆說那只是神經反射,可是克拉克每次見到她時都會笑。最後,諾姆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是在笑。克拉克黏著她,對她笑,對她喋喋不休,他愛她。有時,她也會把他放在彈跳座椅上一小時,他在上面蹦蹦跳跳,一個人玩兒。他就是早些年人們所謂的天使般的孩子。可有時候米拉擔心他太乖了。有時她會特意將注意力從諾米身上移開,來陪克拉克玩,因為她擔心諾米那不滿足的天性會讓她習慣去迎合他而忽略了克拉克。

當然,也免不了有不順心的時候。哦,老天,我還記得那些年!孩子們耍一下午的脾氣,你會以為自己把惡魔放出來了。遇到陰天,他們連著吵了兩天,你就會覺得遇到了嚴重的手足之爭而左右為難。(這全是你的錯——因為你沒給予他們足夠的關注。)每次發燒都是一個潛在的殺手,每聲咳嗽都讓你心如刀絞。桌上的一毛錢不見了,說明孩子們長大了有可能做賊。一幅胡亂塗鴉的“傑作”可能預示著誕生了一位未來的馬蒂斯[2]。老天爺啊,老天爺啊,我很高興,經歷了這一過程,我就會更了解我的孫子了,如果我會有孫子的話。

是的,生命的真諦。正如我所想象的,仿佛住在一艘大型遠洋郵輪上,發動機藏在甲板下,好像一顆巨大的、跳動的心臟。你需要時刻照料、喂養、添煤,聽著它、看著它,從早到晚,每天如此。你所觀察的心臟會成長、變化,最終接管那艘船。這多麽了不起,但又終將被遺忘。你並不存在,在生活的現實面前,就連孩子也變成次要的了。他們的需求和渴望從屬於,且必須從屬於他們的生存;從屬於那顆必須使之跳動的偉大的心臟。孩子的看管人就像神殿裏的祭司,而孩子是聖器,聖器中的火才是神聖所在。然而與祭司不同的是,孩子們的看管人並不享受特權和尊敬。在清洗、喂養、照顧,聽著“燙,太燙了!不,不!”的各種瑣屑當中,他們的生命漸漸流逝,連他們自己都不曾察覺。

他們的容貌和身體發生了變化;眼睛已經忘記了世界是什麽樣子;興趣也變得單一,只關注那一個或幾個小小的身體,他們在屋裏橫沖直撞,騎在用掃帚做的“馬”上大聲叫喊。聖火會偶爾冒煙,神聖的生命也偶爾會發出刺耳的聲音。

聖火和神聖的生命都會將個體抹殺。米拉在照顧孩子的同時,世界依舊在前進。艾森豪威爾當選為總統,約瑟夫·麥克阿瑟正面臨美國軍方的麻煩。除去孩子以外,米拉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發生在那一天——她正跪在廚房地上擦地板,其中一個孩子哭起來,諾姆不在,他不是在醫院,就是在他母親家裏睡覺。她跪坐在地上,來回搖著頭,臉上半是笑容,半是愁苦,她想起了自己為什麽害怕嫁給蘭尼。不管怎樣,她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俄狄浦斯無法擺脫命運,她也不能。劇本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經寫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