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2(第2/3頁)

莉莉用顫抖的手倒了咖啡,卻忘了放牛奶。咖啡快喝完的時候,她又跳起來從箱子裏取出一盒蛋糕。那是她特意為米拉買的。“我忘了。”她焦慮地說。又出錯了。

“看看我,看看他們都對我做了些什麽。”莉莉說,可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唱歌,像是某種壓抑的、走音的哭號。她伸出雙手,那雙手幾乎是橘色的,米拉這才發現,莉莉的臉也是蠟黃的。“他們給我吃藥丸,害我生了黃疸病。”莉莉唱道,“他們弄得我冒虛汗。你摸摸我的手。”她的手又濕又滑。“我渾身都在冒虛汗。我不停地發抖。我討厭那些醫生。只要能把你從辦公室打發出去,他們什麽都做得出來。我只是一個瘋女人,他們管我幹什麽呢?米拉,我減少了劑量,但我不敢停藥。我不能再回到那裏去了,米拉,如果再回去,我會死的,會瘋掉的。”

米拉站起來,走到櫥櫃前,打開一個抽屜,想找一副蛋糕叉。莉莉沒有注意到。抽屜裏的亂七八糟把米拉嚇了一跳。可她還是仔細翻找著,找到了幾把叉子。

“卡爾說我什麽都做不好。米拉,我也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盡力了。我掃了又掃,收拾了又收拾。如果我不幹活兒,他們又會把我送回去。我再也受不了了,米拉,太折磨人了,太野蠻了,你簡直不敢相信他們對你做的那些事!現在我的記憶力也不行了。每次卡爾去,我都求他帶我出去,他只是不停地說:‘沒事,孩子,會好的。’他無動於衷!無動於衷!他不管他們對我做什麽。每天,他們進來,把你帶到一個屋子裏,把你的衣服脫光,一絲不掛。米拉,就好像你根本不是個人。他們把你扔在台子上,綁起來。米拉,他們把你綁在桌子上啊!然後,他們會電你一下,太可怕了,簡直是對你的侮辱!他們不在乎對你做什麽,你什麽也不是,只是一個瘋女人,你沒有尊嚴。”

莉莉用叉子叉起蛋糕,但並沒有放進嘴裏。她把盤子裏的蛋糕切得亂七八糟。她的表情很扭曲,兩眼間有一道深深的紋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好像還在望著那些令人恐怖的情景。她的整張面孔都很緊張,嘴邊的皺紋像化妝師用黑色鉛筆畫上去的,面頰的皮膚繃得緊緊的。

“所以,我回到家裏,盡力打掃。我知道,如果我不做事,他們還會把我送回去。可是卡爾,他做了什麽呢?他只知道坐在椅子上看電視。我求他,懇請他周末帶我們出去,去野餐或者露營,別的活動也行。孩子們在慢慢長大,我們一家人還從沒一起出去過。你需要一個家庭,它應該像個家的樣子。可他卻說,如果我再要求,他就搬回車庫上面那個屋子裏去。那又有什麽不同呢?不過是屋裏又少塞一個人罷了。他每晚回到家就像一個納粹分子,他走進來,站在門口指指點點,他看起來好冷酷,像個教官似的。‘莉莉,碗擦幹了嗎?’擦幹有什麽意義?它們自己會幹的。可是,我還是得跑過去把它們擦幹,不然就得和他爭論,說我沒有時間,或者不想擦,或者沒必要擦,然後我們就會吵起來,而錯的總是我,不管我做什麽、說什麽,我還沒開始就錯了。我不明白怎麽會這樣。”

她正在把盤子裏的蛋糕屑搗碎。米拉看著她,久久回不過神來,她覺得自己就好像乘著一葉扁舟來到了大海深處。

“我忘了洗他的襪子。你知道嗎,他的襪子都是深色的,我不想把它們和白色衣物放在一起混著洗。襪子只有幾雙,我就忘了洗了。這樣就是瘋了嗎?這很可怕嗎?看他的樣子好像馬上又要讓車把我拉走似的。他非常生氣,臉色鐵青,氣得說不出話來,死死閉著嘴。於是,我說我可以手洗。可他馬上就要出門,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所以我說:‘那就穿你的白襪子吧,它們是幹凈的。’他那樣子就像是我打了他一樣。其實他也可以穿臟襪子啊,是不是,米拉?我瘋了嗎?我就開始洗襪子,他就在屋裏走來走去,好像背後隨時會伸出一把刀來似的,我很慌張,趕快把襪子放在爐子上烘幹。這時,卡洛斯開始發脾氣,嗯,我不知道他不喜歡吃煮得太嫩的雞蛋,於是我忘了烤在爐子上的襪子,結果把它們烤煳了。什麽味兒!”她開始咯咯地笑,“烤糊的襪子!你以前有沒有聞過……”這時,她真的在笑了,哈哈大笑,笑得迸出了眼淚,“你真該看看卡爾當時的表情!”

莉莉的動作又急又快,但不太受控制。她想站起來倒咖啡,可起身的時候,又有些搖擺不定,似乎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站起來。她喋喋不休:“我覺得男人們已經死了。你知道嗎,他們沒有生氣。你知道嗎,我關注了雜志和電視上的那些女性討論小組。那些女人太棒了,她們是那麽美好,那麽有力量,那麽有活力。你知道瑪麗·吉布森嗎?她可真了不起!她說她做那些婦女測試時沒有一次是及格的。我也會做那些測試。你知道嗎,就是那些雜志上的測試,給自己打分,看你是不是一個好妻子、好媽媽,或者好女人。我總是不及格。瑪麗說,錯不在我們,而在於那些測試!”莉莉帶著某種愉快的傲慢這樣說道,面帶笑容。“我喜歡她。你也應該看看她的節目,十點開播。還有凱瑟琳·卡森,她離婚了,她對那些分數分析得可準了。”莉莉不停地聊著她在電視上的朋友們。米拉心想,也許她們是她唯一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