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7(第2/2頁)

小時候,他喜歡畫畫,可家人並不鼓勵。當然,他們也沒有強烈禁止。只是畫畫這件事和整個家庭的運轉方向不一致罷了。家裏唯一掛著的繪畫作品是柯裏爾與艾夫斯[28]石版組畫;他們從不讀書,也不聽音樂。但他們不會覺得少了什麽,只是這樣的事不存在於他們的世界而已。他們讓諾姆去上騎術課——他父親首次參戰時是騎兵。他想去西點軍校看球,父親很鼓勵。他發脾氣的方式從來都一樣:西點軍校隊一輸球,他就踢收音機。收音機很遭罪,可他的家人也能接受這種方式,因為他們不允許他以別的方式發脾氣。若他以除此之外的任何形式發脾氣,他們都會認為他精神失常,會冷冷地送他回房間,不給他飯吃。

諾姆學會了做一名他父親所謂的紳士。他什麽都懂一點兒,但每樣都不精通。他做什麽事都沒有激情。他學習,成績不好不壞,總是得C。他踢球,但沒有成為主力球員。他的社交生活很愉快,但總是很節制。他約會,但性欲並不強烈。

他通過家人認識了米拉。在他眼裏,她非常漂亮、柔弱、天真,同時又有些老練。也許是她的思想讓他覺得她老練,因為她想到了一些他沒想到的東西,可是,隨著和她的關系越來越近,他開始從大學朋友那兒聽說關於她的事,然後就覺得米拉沒他想象的那麽天真。這兩種相互矛盾的印象令他糾結:他想把她留在身邊時,就對她說外面的世界不安全,到處是危險的男人,他知道這樣就能嚇到她;他生她的氣時,就大聲叫罵,說別人都說她是淫婦。在他看來,她是那種具有神話色彩的處女與淫婦的結合體,盡管並不完全符合他的想象。他根本就沒想過那會是什麽樣子。他從來不去想任何危險的東西。他對父母、職業和生活圈子的感覺一直都不偏不倚,還略帶點兒幽默和不屑。這種避免陷入困難和危險的做法,如同他做什麽都很適度一樣,成了他的一貫特點。他總是走在寬闊、平坦的路上,看著那些選擇狹路的人要麽瘋掉,要麽變得粗魯無禮。在他的詞典裏,這些詞差不多是同義的,瘋狂只不過是更過分的無禮而已。在某種意義上,他是一個超越了自身年齡的理想紳士。

對於他來說,米拉似乎是完美伴侶。他是科學家,是和事實打交道的,他了解世俗中的體育、金錢和地位;而她是藝術家,懂文學。她會彈一點兒鋼琴,對藝術和戲劇有所了解。她似乎天生具有良好的教養。她給他增光。盡管她讀了兩年大學,他也從不覺得她不該像他母親一樣做家庭主婦。她得照顧他和他們的孩子,她還能提供他的家庭所缺乏的文化和教養。從表面上的各個方面看,他們的婚姻都是很稱心如意的。他們都來自中產階級、共和黨家庭,雖然她接受過一些天主教的教育,但她和她的家人現在都不信教,也不會激起他的家庭對非清教徒的蔑視。她受過教育,她很健康,也並不嬌生慣養,結婚頭幾年也不會拒絕做家務。除此之外,米拉身上還有一種無助、脆弱的氣質,這點從內心深處打動了他。一切似乎很完美。

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們結婚已經十四年了,諾姆不得不承認,他們之間並不存在嚴重的問題。她是一個稱職的媽媽,一個好管家,一個能幹的女主人。她的性欲不是很強,但諾姆因此而尊重她。他感覺他的選擇是明智的,還沾沾自喜地瞧不起那些有婚姻問題的同事。他對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感覺良好,對米拉感覺良好。時光荏苒,他的臉上長出了和藹慈祥的皺紋。他們過上了期待中的生活,對諾姆來說,這已經非常滿足了。只是有時候當他們去百老匯看電影或音樂劇,看到一個漂亮的女人扭動著身體時——不是那種妖艷的女人,而是那種從肢體語言中透露出某種無助和脆弱的女人——他內心就會升騰起一種洪水猛獸般的東西,渴望伸出手去,使勁地抓住她,哪怕被拒絕,也要抓住她,把她拉過來。可他從沒想過那些詞:強奸、戰勝、擁有、控制。他最開始對米拉也是這種感覺,但從未付諸行動,現在也不會。他會笑自己,笑自己那滑稽的欲望,笑它們的荒唐,回到家後,依然保持平靜,務實地和不情願的米拉做愛。他做愛時從不帶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