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9(第2/3頁)

瓦爾身材高大,眉清目秀,一雙明亮的眼睛幾近純黑色,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直視別人。“我明白,我明白。他們在談論音樂,他們喜歡談論音樂。因為他們也沒什麽別的可談的,他們不知道怎麽交談,音樂就是他們的一個共同紐帶。你或許還沒意識到,其實他們的狀態比你還要糟糕,他們比你更孤獨、更害怕、更不知所措。”

米拉看著她,說:“你了解他們嗎?”

瓦爾聳了聳肩:“當然,我在劍橋住了十年了。”

“你在哈佛待了十年?”

“不,我剛進來。我以前住在薩默維爾市。我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工作,還參與了和平運動,有時候還靠救濟金過活。他們因為我參加政治活動削減我的工資,我就靠我的頭腦與他們對抗。我申請到了哈佛的獎學金,所以就來了這兒。”

米拉熱切地看著她說:“我覺得並不是年齡的緣故,而是我感覺自己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郊區的人有不同的規則——我並不像他們,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是他們的一分子。但我也不覺得自己屬於這兒。”

“時間久了,你會有歸屬感的,”瓦爾笑著說,“我覺得劍橋就是無家可歸者的家。”

又進來一個女人,她很高、很瘦,身材非常修長、曼妙、前凸後翹。伊索從廚房裏出來,略帶興奮地介紹了她。那是她的室友艾娃。艾娃進來後,坐在地板上,盤著腿,上身如花莖一般挺直,而她的頭則像一朵水仙花。她羞怯地看了一眼這些陌生人。格蘭特站起來,遞給她一杯酒,她接過酒,眼睛忽閃一下,露出一個端莊而謙虛的笑容。她頭微微前傾,黑亮的頭發又直又順,幾乎遮住了臉。她擡起眼睛,看了看瓦爾和米拉,又垂下眼簾,眼神意味深長。她盯著手裏的酒,沒有說話。整個屋裏的人都在談論戰爭。

伊索在玄關擺了一張橋牌桌——那裏也只能放得下這樣的桌子——桌上鋪了一塊鮮艷的桌布,上面放著一個插滿雛菊的醋瓶子。晚餐有意大利面、奶酪、沙拉和意大利蒜香包。她宣布開餐後,大家紛紛過來把盤子填滿,又回到原位。米拉這次特別注意了椅子的扶手。他們一邊吃飯,一邊閑聊,酒也在席間來回傳遞。有人問起艾娃的情況。她用溫柔的聲音回答她不是學生,只是一個秘書。她回答其他問題時,雖然簡略,卻也因為舉止溫柔而不顯草率。幫伊索洗完碗後,艾娃離開客廳,進了自己的臥室,關上了門。幾分鐘後,她房間裏傳出樂聲,是一首勃拉姆斯間奏曲,彈奏得完美無瑕。大家都擡起頭來聽。伊索帶著歉意地解釋道,是艾娃在演奏,她在陌生人面前總是很害羞。

“能把門打開嗎?”

“她會停下來的。她從不為別人彈奏,只彈給自己聽。”伊索說,她的聲音有些猶疑,也有點兒提醒的意味,就像一個問題兒童的母親面對嚴厲的鄰居時的語氣。

談話的主題又回到戰爭上。伊索談起了越南,幾年前,她曾去過那裏,她是偷渡過去,然後搭空軍的飛機逃回來的。她以那種呆板的、面無表情的方式講述著,很難相信這樣一個謹慎、嚴肅的女人竟會有如此冒險之舉。一群人開始問她問題。她好像哪兒都去過,非洲、亞洲、墨西哥,她還在印度的靈修地待過幾個月,還在尤卡坦州與印第安人一起生活過。

“我以前很焦躁。我打一陣工,賺些錢,然後就背上背包旅行。”

米拉大感意外:“你是一個人去的嗎?”

“有時是一個人。可是旅途中總會遇上一些人。我帶了一部相機去拍照,有時候我會把照片賣給旅遊雜志社,能賺點兒旅費。”

人們陸續離開,他們說要去學習了。格蘭特突然也匆匆忙忙地走了。米拉發覺他並不是誰的男朋友。米拉和瓦爾還在,她們想幫忙洗碗,伊索謝絕了。艾娃也不再彈琴,羞怯地來到客廳裏,大家誇贊她時,她深深地鞠躬,臉上還帶著一抹甜美的微笑。

“你很早就開始彈琴了嗎?”米拉問。

“從二年級開始。放學後老師會讓我留下來,在教室裏彈琴。”

她一邊說,一邊靦腆地看著她的聽眾們,然後又垂下眼簾。看樣子,她並不想再多做交談。

“她十二歲才開始上鋼琴課,”伊索驕傲地說,“她爸給她買了一架鋼琴。”

“是啊,可我十五歲時,他就把它給賣了。”艾娃咯咯輕笑著。

“他們當時生活得很艱辛。”伊索解釋說,好像她是艾娃的翻譯員似的。但艾娃向她投來一個警告的眼神,那是嚴厲的一瞥,只是一閃而過,然後伊索就不說話了。尷尬之余,米拉站了起來,不小心又把扶手碰掉了。

“哎呀!”她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