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5(第2/3頁)

“不知道。”她嚴肅地回答,同時打開了旁邊桌上的台燈。屋外夜幕已落下,街燈亮了起來。

“可這是真的。你一定覺得我不正常吧。”

“不會。我相信還有很多人和你一樣。”

“你什麽意思,和我一樣?”他有點兒不相信地問她。

她聳了聳肩:“二十三歲還是處男,或者二十四五,又或者三十歲,又怎麽樣呢。”

“你真這麽覺得?”他認真地,卻又不敢相信似的看著她。

“我真這麽覺得。”她堅定地說,一邊想著找什麽數據來支撐她的說法。她就是知道。

他坐了回去。他的靈魂蜷縮進了坐墊裏。他又開始說起他的缺點,米拉逐漸意識到,他正在暗示性地對她提出性要求。一股憤怒之情油然而生。他自己什麽都沒付出,怎麽敢要求她?即便他是熱情滿滿地來找她,她也會感覺不情願。可他什麽也沒付出啊。他希望她來引導一切,她來創造奇跡,不僅要制造性經驗還要迎合他的欲望。她想,他可能還期望我光著身子跳舞呢。然後她突然就明白了一系列之前令自己困惑的事情,包括性感女郎、脫衣舞場所、黃色電影以及其他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奇聞怪事。你可以像索爾·貝婁小說裏描寫的那些女人一樣,穿著黑色露背裝和吊襪帶,嘴銜玫瑰走進門來。激起男人們的性欲,然後你就來滿足它,讓你自己得到快感。我的天哪。

他繼續說著,看似在閑扯,可她能感覺到,他的話是圍繞一個主題的,並非無心之語。她努力去琢磨那些言外之意。突然間,她明白了。

“所以,你覺得自己可能是同性戀。”

他突然停了下來。他注視著她,眼神犀利:“你覺得我是同性戀嗎?”

“我不知道。”

他稍微松了口氣。“你是如何判斷的?”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看著他,支支吾吾地說:“你是說,如何判斷自己是不是同性戀?”

“是的,或者別人也行。你是怎麽知道一個人是不是同性戀的?”

米拉呆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那一刻,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都和女人走得最近,或許她愛的是女人,不是男人。“霍沃德,我不知道,”她慢吞吞地說,“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什麽,你嗎?你是同性戀?”他笑著說,“你瘋了吧!”

“你怎麽知道不是?”

“你是嗎?”他看上去很害怕。

她笑了笑:“不是告訴你了嘛,我不知道。”

“這樣的事你也笑得出來!”他生氣地說。

“霍沃德,到了我這個年紀,你不用擔心自己是什麽,只管繼續做自己就好了。”

“你是在諷刺我,米拉。我覺得那很惡心,很討厭。”

“所以,”她厭惡地往前傾了一下,“你才覺得困擾。”

他又做出一副崩潰的樣子。她想,沒辦法讓他想開了。“你這麽覺得?”他擔憂地問。

“你害怕自己可能成為某種樣子的人,你最後可能什麽人也成為不了。”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那裏,心不在焉地閑聊著,不住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她有些不安地看著他,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兒過了,她本不應該說那些的。她一面覺得,自己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一面則自我反駁,就你懂,你以為你是誰啊。她想說點兒什麽來安慰他一下,但他已經囁嚅著要告辭了。他站起身來,他想逃跑。她不能怪他。她深感愧疚,於是也站了起來。走到門口時,他轉身看著她。

“謝謝你,跟你說說話真好,真的。我之前從沒跟別人說過這些。謝謝你,你真了不起。”

他的靈魂纏繞著門。

他走後,米拉立刻給瓦爾打電話。

“我馬上過來,”瓦爾在電話那頭喊道,“克麗絲把半個劍橋的人都叫到這兒來了,都快吵死了。”米拉聽到搖滾樂聲從話筒中傳來。

“你打電話來,我太高興了。”十分鐘後,瓦爾風風火火地趕來,嘴裏嘟囔著,“從現在起,周日我得找個安靜的教堂之類的地方躲躲了。媽的,圖書館也關門了。你有沒有讀完《多福之國》[44]再去讀《革命》?我想讓克麗絲交朋友,結果我家就亂了套。那些孩子走後,我掃出來快一簸箕的垃圾,一點兒也不誇張,你會覺得他們是鄉下來的,可能因為他們老是坐不住吧。當然,他們這會兒都在吞雲吐霧呢。”

“你讓他們在你家裏抽煙?會有麻煩的。”

“不然他們也會去別的地方抽。倒不如讓他們待在一個暖和、舒適的地方。”

說完,她一屁股坐在霍沃德之前坐過的椅子上。對比太鮮明了,瓦爾的身體太龐大了。她填滿了椅子,甚至要溢出來了。她仿佛住在自己的身體裏,她的身體就是她的全部。她穿著花哨的短袖衫。米拉納悶她是從哪兒找來的。夏天時,她底下什麽都不穿。一想到這兒,米拉就覺得不舒服,她感覺那樣又潮濕、又邋遢。瓦爾踢掉涼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