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7(第4/5頁)

說到這裏,她停了下來,眼中又噙滿淚水,可這一次,她沒有哭出來,只是不時吸吸鼻子。“上個聖誕節糟透了——我知道,都是我的錯,我不應該喝酒的,我喝了三杯蛋酒,大口大口地喝,醉得一塌糊塗,我真應該管住自己的嘴。可這時,有人——我想應該就是我吧——提到了民主黨大會,我對他們煩透了,還有戴利[52]和他的白人‘蓋世太保’,以及漢弗萊[53]抱怨在他的酒店套房裏聞到了驅趕示威者的催淚瓦斯的味道。我爸勃然大怒,他大吼大叫,大罵示威者是無知的嬉皮士,忘恩負義的飯桶……你懂的,就是那一類的話。哈利很謹慎,他不停地打斷我們,還讓我住口,可在那時,我誰的話也聽不進去,開始朝我爸大吼,我也不談芝加哥了,轉而開始數落起他的不是來——都是些發生在我小時候的事,平常我壓根想不起來。媽氣壞了,她的臉都腫了,我簡直能看到她臉上的火氣在燃燒。最後,是哈利讓大家的怒火平息了下來。我不知道他怎麽做到的,他讓我回房睡覺。到我們走時,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大家都笑呵呵的,爸還不停地拍著哈利的肩膀說:‘有你這樣的人照顧她,我很欣慰,她需要冷靜的頭腦。’那時,我還很困惑,因為哈利總是待在他的實驗室和書房裏,是我在照顧他。我的口才也比哈利好,而且在政治觀點上,我倆是完全一致的。所以,我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我感到一切都不對勁,一切都不是我曾經以為的樣子了。於是我決定再也不喝酒了,不喝了。可是,我剛剛在你這裏又喝上了,所以現在你該知道我有多愧疚了。”

她在這裏逗留太久了,走的時候幾乎是奪門而出,綠色書包幾乎飛了起來,她已經遲到了十分鐘。走之前,她抱了抱米拉:“謝謝你,米拉,真的很謝謝你,你真好,我感覺好多了,你真好,謝謝你,謝謝!”

米拉小睡了一會兒,醒來後,熱了一份速凍快餐。吃過飯後,她打算學習到深夜,彌補這浪費掉的一天。她看了幾個小時的書,但注意力不太集中。淩晨一點左右,她幹脆放下書本,拿起白蘭地瓶子,走到客廳窗邊坐下。她穿著法蘭絨睡衣和羊絨長袍,裹了一床毯子,把毯子拉到下巴處——十點過後,房東就把暖氣關了。她坐在那裏,保持內心平靜,任思緒飛揚。她腦海中不斷出現一兩周前在雷曼餐廳時的場景。當時,瓦爾讓她很難堪。她們一群人圍坐在那裏,談論幾個月或一兩年前女人不允許進入拉蒙特圖書館和教職工餐廳的事情。

“那規定帶來很多麻煩,”普瑞斯說,“因為拉蒙特圖書館的樓上是教室,女助教卻不能走前門,她們去上課得從側門進去,還要爬後面的樓梯。這就跟在古羅馬時一樣,讓奴隸來教孩子們什麽是自由。”

“同樣的事也發生在耶魯,”埃米莉說,“莫裏餐廳是他們舉行委員會議的地方,但女人卻不準在那裏用餐,所以她們只能走後門、爬樓梯去開會。”

“這種狀況持續不了多久了,”瓦爾冷冷地說,“一旦他們允許女人進入高等學府,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他們說這簡直是極大地降低了標準。但你得想想他們不讓女人進入的真正原因。他們說要是允許女人上醫學院、上哈佛、上其他學校會降低錄取標準,但你我都很清楚,在高中階段女學生的成績普遍比男學生好,而且不會像男學生一樣損壞書籍,弄臟圖書卡片,所以,不是因為所謂的標準降低。他們那麽說,只是出於禮貌,只是一種委婉的說法而已。他們不想讓女人難堪。真正的原因是衛生。要是允許女人們從前門進,會怎麽樣呢?啪嗒,啪嗒,一大塊經血會滴在門檻上。女人每到一個地方都一樣:啪嗒,啪嗒。拉蒙特圖書館裏現在到處都是血跡斑斑的月經紙。為了保持清潔,他們必須專門雇人來打掃。這就需要一筆費用!女人進來了,他們還得設置專門的女廁所,那也是要花一筆錢的,而且還很占空間!可你又能怎麽樣呢?只要你是女人,你就會不停地啪嗒,啪嗒。讓女人進來,對他們來說是一種世風日下。”她苦澀地總結道,“因為就沒人在乎體面和衛生了。”

米拉感到難堪,笑容僵在臉上。瓦爾一針見血地說出了她自己在哈佛的感受。她是汙穢的——為什麽汙穢她不知道——但她玷汙了純潔的思想、純潔的心靈和擁有純潔上半身的男性。哈佛的氛圍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讓她重新感知了肉體和情感。她早年在郊區的生活,那種充滿了血性和情感的生活,讓她的觀念、她的思想、她的抽象思維能力變得敏銳。總是過不好這一生,她想,心中並沒有自憐。難道別人就過得好嗎?在這裏,在聰明的頭腦之下,抽象的概念、疏離的關系之中,流淌著的是亙古不變的眼淚與精液,鮮血與汗水。她依然得吃喝拉撒。霍華德、伊索和凱拉的痛苦只是比她表現得更為明顯而已。他們以為她安寧、滿足,其實只是因為她比他們年紀更大,對痛苦更加習慣了。她只是比他們更能忍耐,或者,她只是沒有說出來。所有的漂亮話——適應、成熟、升華——真正的意思其實是,你體內那欲望的巨壑是永遠填不平的。人注定要永遠活在欲求不滿中。空虛的陰道,疲軟的陰莖。這種欲望並不只是性方面的,它充斥於各種各樣的事情當中。容納與抽插,幹澀與疲軟,欲求不滿總是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