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1(第4/8頁)

“可那些對我來說,是從來都不存在的。我曾經努力過,和一個男人訂了婚,可並沒有持續多久,令人很絕望。我就這麽蹉跎了歲月,像個乞丐,站在餐館外面,等待著殘羹冷炙……”

“噢——”凱拉叫道。

“別,讓我說完。你們應該看得出來,我不是來這兒顧影自憐的。再說,我也沒那麽可憐。”她自嘲地笑笑。她們也不由得露出笑容。

“我本覺得自己能適應主流的生活,能像大家一樣被別人接受,能在做禮拜時和牧師聊上幾句,邀請他去家裏吃飯,嘗嘗自己做的烤青豆、土豆沙拉和香蕉奶油派。你們知道嗎?”

“你想那樣嗎?”

“問題不在於我想不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那樣,只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那些。我無法忍受和男人一起睡覺,正常的生活、丈夫、孩子、房子,所有那些被視為美好的生活、正常的生活、滿足的生活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你們明白嗎?這才是問題所在,它會改變你看待事物的方式。”

女人們一言不發,可屋裏的氣氛變了。她們開始放松下來,有的盤起了腿,有的在喝酒,有的在抽煙。她們小聲咕噥著,表示贊同。

“所以,我學會去獲取自己可以得到的東西——比如,轉瞬即逝的快樂。在我的字典裏沒有永遠,因為永遠不是我能奢望的。還有就是,我愛你們——你們無須懷疑,會懷疑嗎?不會吧?”她近乎絕望地轉過頭看著她們。

“不會。”凱拉往前一傾,熱切而溫柔地說。

“不會。”克拉麗莎往後一靠,雙手交叉著,她的臉看上去就像一副希臘悲劇中的面具。

“哦,”她嘆了口氣,“那就好。”她又嘆了口氣,“你們知道嗎,我還有點兒慶幸這一切都結束了。我真的很累,很不安,欺騙遊戲並不好玩。”說到這裏,她頓住了,仿佛真覺得事情就這麽結束了。然後,她環顧四周,對著大家爽朗一笑,好像一個孩子得到了全家人的支持似的。

“可事情還沒完呢。”克拉麗莎說。

伊索瞥了她一眼。

“我們無法原諒你的是,你沒有認真對待我們。我們能理解你的苦衷。可我們最不能原諒你的,是在我們當中你居然沒有一個更愛的人。”

伊索又坐回椅子上,用手捶著額頭。“我沒辦法!我沒辦法!為什麽一定要比較?”她問米拉。

於是大家都轉身看向米拉,好像她知道答案似的,可她只是尷尬地笑了笑。她得說點兒什麽,她多希望有瓦爾在場,瓦爾一定知道。可她又怎麽知道呢。“在我看來,”她字斟句酌地說,“伊索的意思是,她早就放棄了對永恒之愛的追尋了。就像你必須愛上帝,因為它是你可以永遠愛下去的人。那是一種可以填補需要,撫平一切傷痛,在厭倦來臨時重新振奮人心的愛,它是絕對的,我說的絕對是指無論你做什麽或不做什麽,你能成為什麽人或是不能成為什麽人,它都永遠不會消退。我覺得我們窮盡一生都在尋找它,可顯然一直沒找到。就算找到了——類似於母愛——也還是不夠的,無法滿足我們的。因為接受這樣的愛令人壓抑,令人順從,卻不夠令人興奮。於是我們繼續追尋,繼續感覺不滿足,感覺世界失信於我們,”她瞥了凱拉一眼,“甚至更糟,感覺是我們辜負了這個世界。後來,我們中有些人意識到這種愛是不可能的。於是我們放棄了希望。一旦放棄了希望,我們就和別人不同了。我們無法輕易去交流它,但我們有了不同的標準。我們變得更容易滿足,更容易被取悅。愛情這種罕見的東西,一旦發生了,就是一份美好的禮物,一個漂亮的玩具,或是一個奇跡,但我們不指望它將來能夠保護我們逃脫未來的風險。下雨了,打字機壞了打不出字來,而這篇文章又必須在周一之前寫完並寄出去,或是明天沒有足夠的錢付房租——諸如此類的風險。愛情就像一場金色的及時雨,滴落在你的掌心,你驚嘆它的璀璨,它滋潤你幹枯的生活,散發出溫暖和光輝。但也僅此而已。你無法抓住它不放。它無法滿足你的一切要求。如果劍橋有五個本,我會像愛他一樣愛他們五個人。可是,世上沒有那麽多本。但是有你們兩個,還有格蕾特、瓦爾、我的老朋友瑪莎——老天,你們都是天賜的珍寶。伊索無法在你們之間選擇,是因為她不需要你們,因為你們誰也無法讓她完全滿足,但你們無疑都滋養了她。她不能自欺欺人,說你們誰也沒有如母親的子宮般溫暖過她。”

她們都轉身看向伊索。伊索熱淚盈眶,滿懷愛意地望著米拉:“你還漏掉了一個人——你自己。”

那晚的分別,像芭蕾一樣優雅又正式。那種正式不是出於尷尬或憤怒,而是因為他們所有人都覺得,有些事,或者說某種互相間的理解,已經結束了,但還沒有什麽新東西來代替它。所以在有之前,只有適度的端莊舉止、彬彬有禮,才能表達他們到底有多親密,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麽不可逾越。人可以一次次表示理解,但仍會堅持己見。她們還是朋友,但從前每天下午在伊索家的固定聚會,逐漸改為周五或周六晚上的偶爾小聚。克拉麗莎找到了新住處。凱拉找了個人與她合租。伊索家每天下午仍然賓朋滿座,但已不像往日那麽頻繁,而且已經換了一撥新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