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要讓我愛你,我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日子如一張張蒼白的紙,平淡地翻過。日子也像一張張殘舊的黑白照片,色彩褪去,了無生氣。

年還沒過完,趙文恭就走了。他的生命永遠屬於那些未開墾的崇山峻嶺。家只是他的驛站,只是他疲倦之後的休憩之所和發泄積澱的欲望之所。對於他的工作,方子衿完全不了解,也不想了解。她不問他下一次回來是什麽時候,甚至本能地希望他永遠不要再回來。或者說,她對他的歸來感到恐懼,她害怕那沒完沒了的折騰,那讓她想到自己只是泄欲工具而不是一個人。

趙文恭走了,方子衿有種從監獄中走出來的感覺。畢業後的第一個學期,方子衿沒有課,只是在醫院實習。於是,方子衿的生活裏只剩下了三件事:上班,下班以及給喻愛軍治療。

1954年5月是一個被雨水浸泡著的月份,天就像是缺了一塊似的,整天大雨傾盆,沒完沒了。老人們一看天地間扯起的這幅雨網,就在那裏唉聲嘆氣,說今年又要鬧荒了,不知該有多少人出門要飯。也有人說,這一定是有人惹惱了天呢,天老爺發怒了。就在這個被雨水泡得發黴的5月,整個中衢省全省動員抗洪的5月,吳麗敏生了個兒子,取名叫喻學東,白白胖胖的一個小子,看著就逗人喜愛。方子衿不管三七二十一,強打惡要,認了這個幹兒子。

認下這個幹兒子的第二天,方子衿心情好,去了一趟系裏。留校以後,她在系裏有了一個單獨的信箱,就是那只大櫃子中的一只,恰好在余珊瑤的隔壁。信箱的上面開一個小口子,外面安著鎖,鑰匙抓在各人的手裏。因為不再對白長山的信有所期待,方子衿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來拿信了,此次打開信箱,發現裏面塞得滿滿的,一大堆信件,一半是白長山來的,一半是陸秋生來的。拿著這些信,她心酸酸的,人有些呆了。白長山明明知道自己已經結婚了,和他再沒有機會了,還一封接著一封給自己寫信,何苦?至於陸秋生,還夢想著讓第二升為第一吧。可現在,第二第一都不存在了,她已經成了趙文恭的老婆。一個在婚姻的墳墓裏埋葬了所有夢想的女人。

回到家,在寫字台前坐下來,她開始看信。先看陸秋生的信。他在信中說,市領導認為他幹得很好,最近將他提升為文教局主管業務的副局長。新社會剛剛建立,教育工作不好搞,一些地方,還是以前的私塾教育,更多的鄉村整村整村都是文盲。因此,農村教育的重點就是開展掃盲運動。他每個月都在鄉下轉,在各種掃盲班裏上課,回到市裏的時候很少。每次回來,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她的來信。雖然她的信很少,也很短,可每一封,他都會捧讀無數遍。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寒冬裏的暖流,讓他周身的血液沸騰。當了副局長之後,到省裏開會的機會很多。可是,他總是將這些機會給了別人,他知道,如果到了省裏,他就忍不住會去看她,如果去看她,又會給她壓力。所以,他強忍著對她的思念,寧願永遠地呆在下面。

讀到這些信,她有一種不堪回首之感。她將這些信放在一旁,默默地坐了半天。她想到那天陸秋生送她到車站的時候對她說,如果有朝一日一號被淘汰的話,請一定考慮讓他成為一號的話。她甚至後悔自己當初怎麽沒有想到接受他。如果和他結婚了,現在會是什麽樣的結果?隨後她又苦笑著擺了擺頭,這事實在是太奇怪了,在她最絕望最無助拼命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候,在她想著,只要對方是個男人就嫁給他的時候,原本有兩個選擇對象,一個是陸秋生,另一個是胡之彥,她竟然絲毫都沒有想到他們。沒有想到胡之彥,她很清楚為什麽,之所以迫切想結婚,除了對白長山的絕望,更有對胡之彥的逃避。可是,為什麽沒有想到陸秋生?按說,除了白長山,陸秋生絕對是最佳選擇呀。如果和他結了婚,自己定然是另一種境況吧。仔細地想了想,努力地捕捉內心深處一閃即逝的思緒,她明白了,她刻意逃避陸秋生,那是因為她很清楚,她不能將自己的心給他。

發了一會兒愣,拿起白長山的信。厚厚的一沓,有十幾封之多。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心中有一種酸酸的東西翻滾著,吐出來的,只是一聲重重的嘆息。不由得她不嘆,白長山是自己愛的,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卻是這樣的結果。他呢?連面都沒見呢,竟然癡情到了如此程度。陸秋生是愛自己的,那次他強行抱著她想吻她的時候,她還覺得這個男人令人憎惡,現在她感受到了他的愚癡,真是太傻了。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是盤旋在她的天空之上的烏鴉,一個是纏繞在她身邊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