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想當初,如果嫁給了他會怎樣?

那輛殘破的客車行駛在仲秋的山原。原上一片肅殺,土地裸露著,死一般的沉寂,樹木光禿禿伸展著,在湛藍的天幕間書寫著絕望。車上好幾個人在嘔吐,嘔吐得最厲害的是方夢白。發現女兒正在發燒時,她已經拍出了給彭陵野的電報,也買好了車票,並且車站的廣播裏正在播報進站消息。前往靈遠的車一個星期才只有這麽一趟,錯過今天,就得等一個星期。她以為女兒只是受涼感冒,狠了狠心,爬上了車。

方子衿看著懷中的女兒。方夢白剛剛吐過,整個臉白得像一張紙。女兒正在發高燒,額頭燙人,嘴大張著,胸部急劇地起伏,喉嚨裏像有什麽堵住一般,風箱一樣扯著呼呼的響聲。方子衿的心都碎了,她想,女兒如果有什麽三長兩短,她真的不想活了。她不明白這個世道到底是怎麽了,自己受了這麽多的罪不說,孩子也要跟著自己受罪。這一切都是為什麽?她心裏有無數為什麽,不知道該向哪裏發問。

破車經過兩天的顛簸,終於轟轟隆隆開進了車站。方子衿心裏唯一的期望,就是下車時能第一眼看到彭陵野。她抱著已經昏迷的女兒下車,四處看看,沒有見到他的身影。她已經顧不得許多了,連車頂上的行李都顧不上,抱著女兒就往縣醫院狂奔。上車時,司機好心地幫她將被子、箱子一類東西放上了車頂,此刻見她只顧著往外跑,追著她喊:喂,同志,你的行李忘拿了。她一邊跑一邊說,司機同志,我女兒昏過去了,我要送她去醫院,求你幫個忙,幫我把行李搬下來。

車站和醫院間的距離不短,方子衿一路狂奔。女兒畢竟八歲了,幾十斤的重量,跑了四五百米之後,她已經渾身無力,雙腿發抖,無力支撐身體,摔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不能躺下,否則,女兒可能沒命了。她強撐著爬起來,繼續向前沖。沖出幾十米,再一次摔倒在地。不知這樣摔了多少次,速度是越來越慢。她的身上已經粘滿了街道上的灰塵樹葉,這些灰塵和汗水混在一起,令她面目全非。不知道第幾次摔下去時,她的力量已經無法令自己站起同時將女兒抱起。她知道自己不能停,就算是爬,也要爬到醫院去。

有一個男人走過來,對她說,你怎麽啦?她汗水和著淚水說,我女兒昏過去了,要立即送醫院搶救。男人二話不說,一把從她懷裏抱過方夢白,向前跑去。跑了兩步才想起她,轉過頭來看,見她剛剛艱難地支撐起自己。他放慢了腳步,問她,你知道醫院怎麽去嗎?她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拼著最後一點力氣說,求你快點,我會去。

雖然不用抱女兒,畢竟力氣已經耗盡。方子衿竭盡全力向前跑,速度十分慢。到了醫院門口,她幾乎無法再跑了,渾身一軟,再次撲倒在地。她支撐起來,用手的力量抓住能夠抓到的所有東西,使得自己的身體向前挪動。醫院門口很多人,全都站下來,以奇怪的目光看著她。她顧不得那麽多,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向醫院門口爬過去。

方子衿爬到急診室門口,聽到一個男人在大聲地發脾氣。她爬過去,扶著門框站起來,看到那個男人抱著她的女兒,正和一名護士大聲爭吵。男人說,你們怎麽當醫生的?人命關天,你們就這樣兒戲?你們院長呢?把你們院長叫來。護士說,醫院都在政治學習,政治學習是大事,誰敢缺席?男人說,政治學習也要救人啦,救死扶傷,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是毛主席的指示,你們醫院門口不是貼著大標語嗎?護士說,這個我不知道,政治學習是上面定的,你問上面去。

方子衿認識面前這個護士,姓伍。她原有痛經病,上次來巡回醫療的時候方子衿給她開了幾劑中藥,不光治好了她的痛經,而且月經期也正常了。她對姓伍的護士說,小伍,你不認識我了?姓伍的護士瞥了方子衿一眼,眼皮一翻,說你是誰呀,我應該認識你嗎?方子衿急了,一下子跪在她的面前,說小伍,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快給她打氧好不好?姓伍的護士說,你說打氧就打氧的?打不打氧,要醫生說了算。方子衿說,小伍我求你好不好?我是從寧昌調來的婦產科大夫方子衿,只要你救了我的女兒,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姓伍的護士猛地愣了一下,認真看了她一眼,說,你是子衿姐?你怎麽這個樣子了?方子衿說,別說這個了,快點給我孩子打氧吧。姓伍的護士態度大變,讓那個男人將孩子放在床上,她自己跑出去推進了氧氣瓶,又叫了一個護士來幫忙。

書記兼院長王文勝聽說此事後,立即趕過來。王文勝問候了方子衿一句,立即去看她的女兒。方子衿全副身心撲在自己的女兒身上,竟然不知道那個送孩子來的男人什麽時候走了,她連感謝的話,都沒說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