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海豚、嬉戲(第2/4頁)

我目不轉睛地緊緊盯著人們手指的方向,不久終於看到了很多海豚。連綿不斷的浪尖遮擋了視線,從波谷能看見它們小如小指尖的光滑脊背。仔細再看,發現數量很多很多。還看到幾只一組成排躍出水面。只見它們排好隊,瞅準時機就沖上浪尖。由於它們和倒映著晚霞的大海差不多一樣灰蒙蒙,所以一時看不太真切,但是等眼睛慢慢適應後才發現,就連幾乎已經看不見的遙遠海面上,也有很多的海豚在嬉戲。

看上去就像宇宙的這整整一片海洋,漫無邊際,大得令人毛骨悚然,廣得恐怖,對海豚來說卻是生活的空間。涼颼颼的風和幹燥的黃土構成一道嚴酷的風景……我於是明白:海豚不僅僅只是像可愛的寵物,它們是生活在如此殘酷的世界裏的野生動物。

“不知道它們開不開心。”裕志說,“海浪看起來那麽冷,又猛,換了我,待在裏面嚇得哪還有心思玩啊。”

“海豚就是以大海為家的呀。”

“住在那麽嚴酷的地方,還有興致跟什麽人類玩耍,它們真是寬容的動物啊。也許在它們看來,人類這種生物,是沒資格進入大海的吧。”

“感覺它們就像嬰兒一樣呢,對吧?”

太陽沉得很快,四周的暮色一點點濃重起來。這裏的夜晚來臨得很是不可思議,猶如鮮紅和深藍交融的一團霧氣迅速變濃。無數海豚的脊背和無數的灰色波浪越來越協調,越來越難以分辨。就那樣,直到大海迅速接近黑色,四周的樹木變成了剪影,我們一直在那裏坐著,為這景色所傾倒。大海格外遼闊深遠,看上去如同隨風飄動的一幅巨布。大自然通過改變風景來慢慢地轉動透明的指針。平常的那種時鐘這裏也有,它轉動的速度和方法與我家院子裏的完全相同,只不過規模巨大化了。

夜幕即將完全降臨,夜色迅速濃重起來,把黃昏的曖昧裹進了黑暗中。氣溫轉冷,四周的人們都已散去,我們也手拉著手踏上返回的坡道,途中在一家小超市,站著喝了兩杯熱的紙杯咖啡。

“你們是來看海豚的嗎?”店裏的阿姨問。

我笑著回答說是啊。如果我們能像阿姨眼中所見的那樣,是一對單純的年輕戀人,一起旅行、吵架、險些分手、就快結婚,那該多好啊。裕志笑嘻嘻地喝著咖啡。裕志的幸福是沉痛的。海上有很多大顆的星星,星光閃耀。

在島上唯一一家餐館吃過晚飯,因為怕踩到蛇,我們避開林邊路,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白的沙灘上散步。沙粒隱隱反射出亮光,朦朦朧朧的,一切仿佛要浮起來了。

大海泛著黑光,喘息著,顯得比白天更加咄咄逼人。

星星越來越多,許許多多道星光覆蓋了天空,令人毛骨悚然。

我沒有工作,沒有特長,沒有能使自己全情投入的愛好,什麽都沒有。裕志也老說覺得自己能同動物交談……但是,無論對我們、對任何人,這個美麗的世界都一視同仁地敞開著,無論我們身處何地,自然都是慷慨的,我禁不住這樣想道。

走得累了,坐下來,沙灘冷冰冰的。手埋進去,有一種幹爽的觸感。裕志看樣子滿腦子想著星星,此刻正仰望著頭頂的天,瘦嶙嶙的喉結朝外突著。

濤聲靜靜地回蕩,靜得可怕,海水緩緩地搖蕩著,仿佛溶解過粉狀物。

遠處隱隱傳來音樂聲。

“你的大腿挺粗的呢,都陷沙裏了。”裕志說。

“要你管!”

“能問你件事嗎?”

“問吧。”

“前些時候私奔,你說做了一個可怕的夢,是什麽夢?”

我決定稍稍隱去一些內容再對他說。只要裕志還在思念他的父親,哪怕存在一點點那樣的可能性,我就一輩子都不打算告訴他那個夢的全部內容。

“我夢見你死了。夢裏出現一所從沒見過的房子,裏面有很多血。在那房子裏面殺人放火都算不得什麽,就算白天,人們的心所能見到的也都是黑暗,這樣說吧,勉強說來就是白天的情人旅館的氛圍,把它熬幹了,濃縮一千倍的感覺,就是那樣一個地方。”

“哦。”裕志沉默了。片刻後他說道:“也許那個夢接近正夢呢。我告訴過你我爸已經死了,對吧。那個宗教組織被逼得走投無路,據說跟警方開始著手調查幾宗謀殺案有關。我讀高中的時候,在打工的地方,認識了好幾個了解那種事的朋友,離開那裏之後,偶爾也跟他們見見面。有一次應邀參加他們召開的派對,遇到一個人,據說他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亞,他的一個朋友就是那個宗教組織的成員。聽了那人的講述,我才知道他們幹了非常可惡的事,那雖然是在我們私奔回來之後,但我終於真正明白了你制止我去美國的意義。在那個宗教組織裏,教主是女人,而幹部……就是我爸,還有其他一些人。教主和幹部要在特殊的日子性交,有了孩子,就等嬰兒出生後餓死他再由眾人分食,他們認為死嬰身上藏有一種特殊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