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9月30日(第2/8頁)

聲音漸弱,裏德利小姐拿起鑰匙敲了敲木門,“勞倫斯先生,好了嗎?”對方回答:“好了!”門開了,女囚魚貫而入。監獄廚子雙手交叉在胸前,沉著臉看著她們。

食堂看上去很大,與陰冷的走廊一比,顯得熱氣騰騰。裏面空氣渾濁,氣味不佳。地上的沙子與翻倒在地的液體混在一起結成黑塊。房間中央是三張大桌子,上面放著供女囚食用的一罐罐肉湯和一盤盤面包。裏德利小姐示意囚犯兩兩朝前走,每個人為她們的牢房區拿好罐子或面包,再搖搖晃晃地走出去。我走在曼寧小姐負責的幾個女囚後面。我們看到,一樓的囚犯們已經在門口就位,手上捧著自己的錫杯與木盤。湯舀出來時,看守說“上帝保佑我們,賜予我們肉,願我們能匹配他的恩賜!”或者之類的話。我覺得女囚完全無視了她,只是一聲不吭地站著,臉貼著門,希望看清食物送來的過程。盛好後,她們把食物端上桌子,從架子上取下鹽瓶,講究地在上面撒上鹽。

午餐是肉湯、土豆、六盎司21面包,烹飪得非常糟糕。粗糙的褐色面包烤過了頭,像小磚一樣。土豆是帶皮煮的,帶著一道道黑色條痕。湯很渾濁,浮著一層油脂,罐子一冷,油脂變得又厚又白。肉很油,帶著太多軟骨,女囚的鈍刀幾乎沒法把肉切開,一些囚犯像野蠻人一樣直接用牙咬。

不過,她們全都毫無異議地接受了這頓午餐,只是有些人會愁苦地盯著舀出來的湯,有些人猜疑地戳了戳羊肉。“你不喜歡你的午餐嗎?”我問如此行為的女囚。她說她不會去想在男子監獄裏,誰的手碰過這些肉。

“他們碰過臟東西,再為了好玩,把手指放進我們的湯裏攪一攪……”

她重復說了兩三遍,就不再和我說話了。我留她獨自對著自己的杯子嘟囔,走到牢房區入口的看守那兒。

我與裏德利小姐聊了聊女囚的夥食和菜單,了解到,因為信羅馬天主教的囚犯人數眾多,周五總會有魚肉,周日則有板油布丁。我問,這兒有沒有猶太教教徒呢?她說,這兒一直都有一些猶太教教徒,她們對於夥食總是“意見很大”。在其他監獄時,她也在猶太教囚犯中發現過類似的情況。

“但你總會發現,過了段時間這種無理取鬧就消失了。至少,在我的監獄就是如此。”她說。

我向哥哥和海倫描述裏德利小姐時,他們都笑了。海倫說:“你太誇張了,瑪格麗特!”不過斯蒂芬搖了搖頭,說他在法庭總能看到裏德利小姐那樣的看守。“他們很可怕,”他說,“天生的暴君,生來腰上就綁著鐵鏈。他們的母親讓他們從小就用鐵鑰匙來吸吮、磨牙。”

他亮出自己的一口牙——與普利西拉一樣,十分整齊,不像我的歪歪扭扭。海倫看著他笑。

我說:“這可說不準。說不定她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努力地改變自己,來適應工作的要求呢?說不定她偷偷地拿《新門監獄記事》22做剪報呢?她一定有本類似的剪報本,可能還做了個‘臭名昭著的獄卒’的標記。牢裏的漫漫長夜,她會像牧師之女對待時尚雜志那樣,一邊翻看一邊贊嘆。”海倫笑得更歡了,睫毛撲閃,湛藍的眼睛晶瑩發亮。

今天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海倫的笑,但一想到裏德利小姐要是知道我拿她來逗自己的嫂子,會投來怎樣的眼光,我不禁打了個寒戰。畢竟在米爾班克的牢房裏,裏德利小姐可不能隨便拿來開玩笑。

不過,我想看守的生活,裏德利小姐的,甚至哈克斯比小姐的,肯定都非常苦澀吧。她們日夜不離監獄,仿佛也成了囚犯。曼寧小姐今天告訴我,她們工作的時間與廚房女傭一樣長。她們在監獄裏有自己的房間可以休息,但一天的巡視過於辛苦,她們常常沒有精力從事別的活動,倒頭就睡。她們的夥食同女囚一樣,也是監獄食堂烹飪的。她們的工作一點也不輕松,她們讓我留意克雷文小姐的手臂,“上周在洗衣房,一個女囚打了她,到現在她的肩膀到手腕還腫著。”我後來見到了克雷文小姐本人,她看上去與她看守的女囚一樣粗野。克雷文小姐說,這些女囚“像過街老鼠一樣面目可憎”,她簡直不願多看她們一眼。我問,這份工作有沒有艱難到讓她希望另謀高就?她惆悵地說:“我也想知道,在米爾班克做了十一年,還能從事其他什麽工作。”她說她大概會做看守做到死吧。

在我看來,只有管轄最高樓層牢房區的傑爾夫太太,才是真正心地善良的,甚至可以說是脾氣溫和的。她臉色蒼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年齡在二十五到四十歲之間,對於監獄的工作與生活並無怨言,只是承認在牢房中,許多她不得不聽的故事實在太悲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