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6日(第3/5頁)

我問,如果她是我,她會穿什麽?她立馬問答:“網紗禮服,水獺皮大衣,戴百合花草編帽。”鞋呢?“緞面平底鞋,絲帶要到膝蓋上!”

我委婉地表示異議,這樣的打扮難道不是聚會或舞會的裝束嗎?來米爾班克這樣的地方,她不會穿成這樣吧?

怎麽不會!有霍伊、奧多德看著,格裏菲思、惠勒、班克斯看著,普雷蒂太太和裏德利小姐看著!哦,不會才怪!

她興奮異常,我不禁擔憂起來。我想,她肯定每晚躺在囚室的床上,想著自己的華服,為上面的細枝末節操碎了心吧。不過,當我準備到門口叫看守時,她沖上前來,一下子離我很近。目光不再無神,而是變得鬼鬼祟祟。

“我們聊得挺好,是吧,小姐?”她說。我點點頭,“是的。”我繼續往門口走去。她貼得更近了,飛快地問我接下來打算去看誰,去二區嗎?可不可以請我幫個忙,給她的朋友埃瑪·懷特捎個信?她伸手要拿我口袋裏的本子和筆。她說,只要一頁紙就可以了,我只要從柵欄的縫隙裏塞進去就行。“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半張紙就行!“她是我的表親,小姐,我發誓,您可以問任何一個看守。”

我趕緊離她遠點,推開她的手。“捎個信?”我驚愕地說。她肯定知道我是不可以捎帶消息的!要是我幫了她,哈克斯比小姐會怎樣看我?她竟敢提這個要求,哈克斯比小姐會怎樣看她?女囚退後幾步,依舊鍥而不舍。告訴懷特,簡心裏想著她,又不會對哈克斯比小姐有什麽壞處!她說,她很抱歉前面要我撕一頁紙來捎信,可不可以只是請我捎個話,就幫這一個忙。她問我可不可以就去和懷特說一句,希望她能知道,她的朋友簡·賈維斯一直想念著她。

我搖頭,拍打柵欄,叫傑爾夫太太來把我放出去。“你知道你不應該叫我做這事,”我說,“這一點你心裏清楚,我很遺憾你竟有這個想法。”聽我這麽說,鬼鬼祟祟的她惱怒起來,轉過身,雙手環抱胸前。“去你的!”她破口大罵,不過看守從沙子滿地的走廊走來,沒有聽見。

我很驚訝她的粗言穢語竟對我毫無作用。之前她也爆過粗口,我還聽得一驚一乍,不過現在我只是平靜地直視她。她見狀,臉色沉下來。看守把我放了出來,鎖上門,輕聲對她說:“繼續你的針線活兒吧。”賈維斯猶疑了下,把椅子拉到跟前,拿起織物。她看上去似乎不再惱怒或陰郁了,而是像道斯一樣,變得淒慘可憐、面帶病容。

牢房五區傳來布拉德利太太的助教們工作的聲響,我離開這一層,來到一等牢房區,與該層的看守曼寧小姐並行。看著這些囚室裏的女人,我發現自己十分好奇哪個是賈維斯念念不忘的女囚。最後,我悄悄地問:“看守,您這兒有沒有個叫埃瑪·懷特的?”曼寧小姐說有的,問我是否想去見她。我搖搖頭,猶豫了下,說有一個傑爾夫太太區域的女囚似乎很關心她,好像是她的表親,叫簡·賈維斯的那個。

曼寧小姐哼了一聲:“她的表親?她這麽跟您說的?她和埃瑪·懷特才不是什麽表親呢!”

她說懷特和賈維斯在監獄裏是一對臭名昭著的“夥伴”,比“戀人還要甜膩”。她說我會在這兒發現女囚們“出雙入對”,這個情況在她其他工作過的監獄也不少見。她說,這都是寂寞的牢獄生活害的。她親眼見過一些性格強硬的女囚害上了相思病,常常是因為喜歡上一個見過的囚犯,可那個女的不理她,或是已經有另一個更中意的夥伴。她笑道:“小姐,您得當心了,可別讓哪個囚犯把您看作她的夥伴,這裏過去還有女囚喜歡上看守的,最後不得不轉移到別的監獄去。她們給帶走時,那大吵大鬧真是笑死人了。”

她又大笑起來,繼續領我朝前走,我跟在後面,覺得不自在。之前我就聽她們說起“夥伴”,我自己也用過這個詞,可萬萬沒想到還有這一層意思。我不敢去想,自己差點就無知地為賈維斯做了傳遞她黑暗激情的媒介……

曼寧小姐把我帶到一道牢門外,嘟囔道:“喏,這就是賈維斯心心念念的懷特。”我朝囚室看去,看到一個身材結實、臉色暗沉的年輕女子,眯著眼看著帆布包上歪歪扭扭的針腳。看到我們,她起身行了個屈膝禮。曼寧小姐說:“懷特,有關於你女兒的消息沒?”她轉頭對我說,“小姐,懷特有個女兒,讓姨媽監護了。不過我們覺得這姨媽不是個好人,是吧,懷特?我們擔心她會讓小姑娘也走上和她媽一樣的路。”

懷特說她沒有關於女兒的消息。見她看我,我轉身離開。我問曼寧小姐告辭,請另一個看守把我帶去男囚區。我慶幸能離開這個地方,即便是要踩上發黑的土地,雨水淋到我的臉上,我也慶幸終於可以走了。今天的見聞,那些生病的女人、自殺的女人、瘋子的老鼠;那些“夥伴”、曼寧小姐的大笑……都讓我心驚膽戰。我記得第一次監獄之行後,我從裏面走到室外幹凈的空氣裏,想象著自己把過去牢牢捆好,徹底遺忘。我的大衣被雨水淋得好沉,黑裙的褶邊沾上了潮濕的泥土,顯得越發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