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2月2日(第4/7頁)

裏德利小姐哼了一聲,“本來要去。”她說,帶著挖苦的滿足感。

然後她的臉突然一陣抽搐,像是時鐘齒輪卡殼時,鐘面會出現的情況一樣。她看向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我的天啊。

我背過身。她不再問我話。一會兒傑爾夫太太帶著醫生來了。醫生見到我,欠了欠身。他來到裏德利小姐的位子上,看了看手絹後的情況,咂著嘴。他拿出一瓶粉末,讓傑爾夫太太放在杯子裏與水調和在一起。我熟悉這味道。我看著布魯爾小姐小口地抿著藥水,當她漏出幾滴時,我發現自己希望上前接住她浪費的液體。

“你會有一點瘀青。”醫生說。但他也說瘀青會消散,她很幸運,不是鼻子或面頰骨被割傷。他把她的眼睛包紮起來,回頭問我:“您目睹了整個過程?犯人沒有襲擊您嗎?”我說我沒有受傷。他說他很懷疑,女士卷到這種事情裏,總不是什麽好事。他建議我讓女仆現在就來把我接走。裏德利小姐說,我還沒有把事件的情況講給哈克斯比小姐聽,他說哈克斯比小姐“考慮到普賴爾小姐的情況”,不會介意推遲一下的。我現在才想起來,就是他不允許可憐的埃倫·鮑爾住進病房。但那時我沒有想到,哈克斯比小姐的拷問和猜測大概會把我逼死,所以我只是對他充滿感激。我和他一起穿過走廊,經過塞利娜的囚室時,我放慢腳步,戰戰兢兢地看著那些混亂的細節:牢門大開,木盤、水杯、勺子掉在地上,吊床上的被子歪斜,《囚徒指南》散亂在四處,石灰粉落在書頁裏。我和醫生並排看著眼前的一切,他搖了搖頭。

“我聽說,她是個挺安靜的姑娘,”他說,“不過,哪怕是最安靜的母狗,有時也會朝主人撒野。”

他讓我叫仆人來,叫一輛馬車回去。但我一想到塞利娜在逼仄的空間裏,便不能忍受馬車封閉的空間。我穿過黑夜,疾步走回家,沒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一直到了泰特街61,我才放慢腳步,讓自己吹吹冷風,冷靜下來。母親會問,今天的探訪怎麽樣?我知道我必須保持鎮定,不能說“一個姑娘發作了,母親,她打傷了看守,發了瘋,引起了騷動”。我不能對她說這樣的事。不單是因為她必須保持對女囚溫順馴服、沒有攻擊性且心懷懺悔之意的印象,不單是這點。還因為我無法在說的時候,不號啕大哭、不渾身顫抖、不把真相和盤托出——

我不能說,塞利娜·道斯砸傷了看守的眼睛,她們把她塞進束身外套,投進暗無天日的牢房,她那麽做,是因為不能接受離開米爾班克,離開我。

所以,我決定保持平靜,什麽都不說,安靜地退回自己的房間。我打算說,我不舒服,需要睡一覺。但是,埃利斯開門時,我看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能如願以償了。她讓路給我,我看到餐廳桌上放滿了鮮花、蠟燭、瓷器。母親下樓,因擔憂和氣憤而面色蒼白,“哦!你怎麽能那麽不顧及他人!你怎麽能讓我那樣擔心!”

這是普莉絲婚後我們第一次舉辦晚宴,客人快到了。我忘得一幹二凈。她走向我,擡起手——我退縮了,以為她要打我。

她沒有打我,只是把外套取下,碰了碰衣領,喊:“埃利斯,快幫她把裙子脫了,不能把臟東西帶到樓上,糟蹋了地毯。”我那才意識到,自己抹了一身石灰,肯定是在幫布魯爾小姐時碰到的。我木訥地站在那裏,任母親拉著一只袖管,埃利斯拉著另一只。她們取下束身上衣,我踉蹌地跨出裙子。她們取走帽子、手套、沾滿泥巴的鞋。埃利斯把衣服拿走後,母親抓著我長滿粉刺的手臂,把我拉進餐廳,關上門。

照之前的計劃,我說,我不舒服,但她一聽,就發出一聲苦笑,“不舒服?瑪格麗特,把你這招收起來吧。你太隨心所欲了,想什麽時候不舒服就不舒服。”

“我真的不舒服,”我說,“如果您讓我更加不舒服……”

“你去看米爾班克那些囚犯的時候,可是好好的!”我抱住頭,她把我的手推開,“你太自私太任性。我不允許。”

“求您了,”我說,“求您了,我只想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

她說我必須回房換衣服。我必須自己換,因為女仆太忙,沒空幫我。我說不行,之前在監獄裏目睹了非常悲慘的一幕,我現在心煩意亂。

“你應該待在這裏!”她說,“而不是一天到晚去什麽監獄。你現在應該懂這個道理了。普利西拉出嫁了,你就更應該承擔起家裏的責任。你的位置在這裏,在這裏。客人來時,你必須在你母親身邊,和他們打招呼……”

她喋喋不休。我說她還有斯蒂芬,還有海倫啊。這讓她的聲音更加尖銳了。不!她不能接受。她不能接受我們的朋友覺得我孱弱,覺得我是個怪人——她幾乎唾沫飛濺,“你不是什麽勃朗寧夫人62,瑪格麗特,你不要一廂情願。實際上,你根本不是什麽夫人,你就是普賴爾小姐。你的位置——我要說多少遍?——你的位置在這裏,在你母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