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第2/12頁)

“為什麽是這樣?”格紮維埃爾說。

“‘煙草’(tabac)這個詞構成的一個詞組‘pass??tabac’就是‘挨打’的意思,”弗朗索瓦絲說,“他吃煙絲是為了忘卻挨打;此外,tabac也有‘接骨木莖內的髓質’的含義,他嚼煙絲是通過消化作用來象征性地毀掉接骨木。”

皮埃爾的臉正在發生危險的變化,漲得通紅,臉頰鼓起,兩眼充血,好像蒙著一層淡紅色水汽。

“現在味道不好了。”皮埃爾怒氣沖沖地說。

“別抽它了。”格紮維埃爾說,她從他手中拿走了煙鬥。

“哎喲!”皮埃爾說,並看了看空空的兩手,“哎喲,哎喲,哎喲!”他發出長長的呻吟。他鼻子一抽,忽然淚流滿面,“啊,我太不幸了。”

“您讓我害怕。”格紮維埃爾說,“停住。”

“啊!我太不幸。”皮埃爾說。他痛哭流涕,臉像號啕大哭的幼兒一樣醜。

“停住。”格紮維埃爾喊道,恐懼使她臉部表情緊張起來。皮埃爾笑了,並開始揉擦眼睛。

“你簡直是個富有詩意的白癡,”弗朗索瓦絲說,“人們可能會對一個有這樣一副臉的白癡產生愛情。”

“不是一切運氣都會失去的。”皮埃爾說。

“是不是戲劇裏從來沒有過白癡的角色?”格紮維埃爾說。

“我知道在瓦勒·安克朗[1]的一個劇本裏有一個妙不可言的白癡角色,但這是一個啞角。”皮埃爾說。

“可惜。”格紮維埃爾溫柔而挖苦地說。

“伊麗莎白是不是又用克洛德的劇本來麻煩你?”弗朗索瓦絲問,“我當時覺得你借口明年冬天要去巡回演出而推辭了。”

“是的。”皮埃爾帶著全神貫注的神情說,他用勺攪了攪杯子裏剩下的咖啡。“說到頭你為什麽對這個計劃那麽反感?”他問,“如果明年不作這次旅行,我擔心永遠也作不成了。”

弗朗索瓦絲感到一陣不快,但只是輕微的不快,對此她自己都幾乎很吃驚,在她內心,一切都軟綿綿、輕飄飄的,好像打了一針可卡因,麻醉了她的靈魂。

“但是劇本也同樣可能永遠上演不成了。”她說。

“在以後不太有可能離開法國的時候,我們無疑還能演戲。”皮埃爾缺乏誠意地說,他聳了聳肩膀。“再說,我的劇本不是終結,我們在生活中做了那麽多工作,你不希望有一些變化?”

可恰恰是在他們即將接近目標的時刻:她可能在明年內寫完她的小說,皮埃爾可能終於要采摘十年勞動的成果。她提醒自己空缺一年意味著一種災難,但是她對此卻采取了漠然置之、望而卻步的態度。

“哦!你知道我本人是多麽喜歡旅行。”她說。

甚至沒有必要去鬥爭,她自認已被擊敗,不是被皮埃爾,而是被自己。在她身上殘存的一點點抗爭力不具備足夠的威力使她能期望自己鬥爭到底。

“想象我們三個人站在‘開羅號’甲板上看著希臘海岸漸漸靠近,這對你沒有誘惑力?”皮埃爾說,他對格紮維埃爾笑了笑。“遠遠望去,雅典衛城就像一個小小的、可笑的紀念建築物。我們將乘一輛出租車,由於路面凹凸不平,它將一路顛簸著把我們帶到雅典。”

“我們將到紮皮恩宮的花園吃晚飯。”弗朗索瓦絲說,她快樂地看了一眼格紮維埃爾。“她準能喜歡烤蝦、羊腸,甚至含樹脂的酒。”

“肯定,我準喜歡,”格紮維埃爾說,“使我厭煩的是法國搞的這種斯文的吃法。到那兒我將狼吞虎咽地吃,你們看吧。”

“這幾乎像您在中國餐館享受美味同樣可惡。”弗朗索瓦絲說。

“我們是不是將住在小木板房和小鐵皮房集中的地區?”格紮維埃爾問。

“不可能,沒有旅館。”皮埃爾說,“只有些移民宿營地。但是在那裏我們將度過重要的時刻。”

同格紮維埃爾一起去參觀這一切將會很愉快。她的目光可使最微小的事物改觀。剛才領她看巴黎中央菜市場內的酒吧間,一堆堆胡蘿蔔以及流浪漢,弗朗索瓦絲好像是第一次對這些東西有新發現。弗朗索瓦絲拿了一把紅蝦剝起來。在格紮維埃爾的目光下,人群擁擠的皮雷濱河馬路、藍色小艇、蓬頭垢面的兒童、散發油煙味和烤肉味的小飯店都會顯露出以往從未被感知的無窮新奇面貌。她看看格紮維埃爾,又看看皮埃爾,她愛他們,他們相愛,他們愛她。好幾個星期以來,他們三個人生活在狂喜和歡暢中。這一刻是多麽寶貴:看著投射在多莫咖啡館空長凳上的黎明曙光,聞著方磚的肥皂味,品嘗著海鮮的清淡香味。

“貝爾熱有一些在希臘拍的很美的照片,”皮埃爾說,“我待會兒應該向他要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