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3/4頁)

豆葉拐過街角,把我一個人留在巷子裏。過了一會兒,她又走出來,從我身邊經過,眼睛卻看著旁邊,給我的感覺是她害怕朝我這邊看會發生什麽事情。

“好吧,如果你是一個男人,”她說,“你會怎麽想?”

“我會覺得你一心想要避開我,以至於無法思考任何其他事情。”

“有沒有可能我只是在看房子底部的排水管呢?”

“即便如此,我想你那麽做也只是為了避免看我。”

“這就是我要說的。一個外貌驚艷的女孩子絕不會意外地把不適當的信息傳給男人。但是男人們會注意到你的眼睛,然後想象你正用眼神暗示他們,即使你並沒有那麽做。現在,再看我做一遍。”

豆葉又拐過街角,這一次她走回來時眼睛看著地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接著,當她走近我時,眼睛擡起來看了我一下,但旋即又飛快地移開了目光。我得說,我有一種觸電的感覺。假如我是男人,我一定會覺得她正在竭力掩藏自己內心的某種強烈情感。

“如果我用一雙普通的眼睛也能達到這樣的效果,”她對我說,“那想想看,你這雙特別的眼睛更是能顛倒眾生。假如你讓一個男人當街暈倒,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豆葉小姐!”我說,“要是我有能力讓一個男人暈倒,我確信自己早該知道了。”

“我很驚訝你自己竟然不知道。讓我們約定一下吧,一旦你朝一個男人眨眨眼便能使他停住腳步,我就馬上帶你正式進入社交界。”

我迫不及待地想踏入社交界,即使豆葉要求我用眼神伐倒一棵樹,我也肯定會放手一搏的。我請求她陪我走一段路,讓我在幾個男人身上試驗一下,她高興地答應了。我碰到的第一個男人歲數已經很大了,老得就像和服裏面只剩下骨頭。他拄著拐杖在街上慢慢地走,戴著的眼鏡上滿是灰塵,假如他一頭撞在建築物的角上,我也不會驚訝。他根本就沒看到我,所以我們繼續朝四條街走去。不久,我看到了兩個穿西裝的生意人,但我又同他們無緣。我估計他們認識豆葉,抑或他們只是覺得她比我更漂亮,反正不管怎麽說,他們的目光始終聚焦在豆葉身上。

正當我快要放棄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送貨男孩,他端著一個堆滿午餐盒的托盤。當時,祇園附近的許多餐館都提供外送服務,他們下午會派男孩去回收空飯盒。通常,飯盒被裝在板條箱裏,用手提著或馱在自行車上。我不知道為什麽這個男孩用的是托盤。無論如何,他離我有半個街區,正朝我走來。我發現豆葉正盯著他看,然後她說:

“讓他摔掉托盤。”

不等我搞清楚她是否在開玩笑,她就轉進一條小路走了。

我不相信一個十四歲的女孩——或者任何年齡的女人——用某種目光看一個男人一眼,就能使他摔掉手裏的東西。我認為這種事情只可能發生在電影或小說裏。要不是我注意到兩件事情,我肯定試也不試就放棄了。首先,那個男孩已經對我目不轉睛了,就像一只饑餓的貓盯著一只老鼠。其次,祇園的大多數街道都沒有路緣,但這條街有,而且這個送貨男孩正走在路緣的附近。假如我能盯得他不好意思,讓他不得不邁上人行道,他就可能被路緣絆倒,打翻手中的托盤。我先是看著自己前方的地面,接著我試著模仿豆葉幾分鐘前示範給我看的眼神。我擡起雙眼,與男孩四目相對,只一瞬便迅速移開目光。走了幾步路之後,我又這樣做了一遍。這回,他專心致志地看著我,大概是忘記了手裏的托盤,更忘記了腳邊的路緣。當我們走得很近時,我略微調整了自己的行走路線,進一步逼近他,這樣一來,他要通過我的話,就必須邁過路緣走人行道。接著,我又注視著他的眼睛,他試圖繞過我時,正如我所願,他的腳被路緣絆了一下,摔倒在地,飯盒全撒在人行道上了。哈,我忍不住大笑起來!令我高興的是,男孩也大笑起來。我幫他撿起飯盒,給了他一個微笑,他則深深地向我鞠躬,重新上路了。這是第一次有男人對我致以如此深的鞠躬。

一會兒之後,我與豆葉會合,她看到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

“我想你已經具備了所有的必要條件。”她說完,領著我穿過主幹道,來到她的算命師傅賀先生的公寓,請他為我的正式亮相選一個萬事大吉的日子,因為那天我要做許多事——包括去神廟許願,第一次做頭發,參加與豆葉結為姐妹的儀式。

那天晚上,我徹夜未眠。我盼望已久的事情終於要來臨了,噢,我的胃也因此劇烈地翻騰!一想到自己將穿上夢寐以求的華麗服飾,出現在一屋子男人面前,我的手心就不住地冒汗。每當想到這一幕,我就覺得有一種最甜蜜的緊張感從膝蓋一路蔓延到胸口。我幻想自己身處一間茶屋,當榻榻米房的門滑開時,裏面的男人都轉過來看我;當然,會長也位列其中。有時候,我想象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沒有穿西裝,而是穿著男人們在夜晚放松時常穿的日本和服。他光滑得猶如浮木的手指,正端著一個酒杯。此時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替他斟酒,與他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