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4/5頁)

“好神秘啊……這麽說,你來是有目的的。我能知道是什麽目的嗎?”

“我聽見那個女仆拿著我們的啤酒回來了,”延說,“她一來你就會知道了。”

門拉開,女仆把啤酒放在桌子上。當時,啤酒已是稀罕物,於是看著金黃色的液體注滿杯子也是非同一般的感受。女仆走後,我們舉起了酒杯,延說:“我是來這裏為你的旦那幹杯的。”

我聽了這話,把啤酒放下了,“我得說,延先生,能讓我們開心的事情實在不多,但要我想出來您為我旦那幹杯的理由,恐怕得花我幾個星期呢。”

“我應該說得詳細一點。我是為你旦那的愚蠢幹杯的!四年前我告訴過你,他不值分文。你怎麽說。”

“事實是……他已經不再是我的旦那了。”

“這就是我要說的!就算他還是你旦那,他也沒法為你做什麽,是不是?我知道祇園就要關了,人人都在發慌。今天早上,有個藝伎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我不想說出她的名字……但你就想不到嗎?她問我是否能在巖村電器公司為她找個工作。”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知道您是怎麽對她說的。”

“我沒法給任何人找工作,我自己都快找不到工作了。就連會長大概也很快要失業了,如果他再不聽政府的號令,就要坐牢了。他跟他們說,我們生產不了刺刀和彈夾,但現在他們居然讓我們設計制造戰鬥機!真的是說戰鬥機?我們生產電器!有時候我真想知道這些人都是怎麽想的。”

“延先生小聲點說吧。”

“誰在聽我們?你的將軍?”

“說到將軍,”我說,“我今天去見過他了,去求他幫忙。”

“他能活著見到你,你真運氣。”

“他病了嗎?”

“不是病。但他這些天就要自殺了,如果他有這個勇氣的話。”

“延先生,求您別說了。”

“他沒幫你,是不是?”

“是,他說他已經用盡了自己的影響力。”

“他的影響力不持久。他為什麽沒有為你保留一點兒影響力呢?”

“我有一年多沒有見到他了。”

“你四年多沒有見到我了。我卻為你保留了最大的影響力。為什麽之前你不來找我?”

“我總以為您一直在生我的氣。延先生,看看您的樣子!我怎麽能來找您呢?”

“你怎麽不能來找我?我能讓你不進工廠。我能送你去十全十美的避難所。相信我,那地方好極了,就像一只鳥的鳥窩一樣。小百合,我只想給你一個人。但我不會給你,除非你在我面前一躬到地,承認你四年前犯了多大的錯。你的確說對了,我生你的氣!我們可能還沒能見上一面就都死了。我可能會失去這唯一的機會。你不僅僅把我晾在一邊,你還把你最青春的歲月浪費在一個笨蛋身上,那個男人連欠國家的債都還不清,怎麽能還欠你的債。他倒像個沒事人一樣過得好好的。”

你能想象,我此刻心情如何。延扔出來的話就像石頭一樣。不是這些話本身,也不是這些話的含義,而是說話的方式。起初我下定決心,無論他說什麽,我都不哭。但我很快意識到,延先生就是想讓我哭。這感覺很容易,好比讓一張紙片從指縫間劃下去。每一滴淌下我臉龐的淚珠都有不同的含義。傷心事太多了!我為延哭,為我自己哭,為我們茫茫的前途而哭。我甚至還為鳥取將軍哭,為光琳哭,她在工廠裏變得如此蒼老而虛弱。然後我照延的要求,從桌旁挪開了一點,一躬到地。

“請原諒我的愚蠢。”我說。

“哦,起來吧。只要你說你不會再犯同樣的錯,我就滿意了。”

“我不會了。”

“你和那個男人共度的每一分鐘都是浪費!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不是嗎?大概你現在學乖了,會朝自己未來的目標努力了吧。”

“延先生,我會朝自己的目標努力的。別的我什麽都不想了。”

“我很高興聽到這話。你的目標在哪裏呢?”

“在經營巖村電器公司的人那裏。”我說。當然,我心裏想的是會長。

“這就對了。”延說,“我們來幹杯吧。”

我喝酒只沾了沾唇,我思路混亂,心情低落,一點也不覺得渴。後來延告訴我有關他築好的巢。那是他的好友——和服制作家嵐野勇的住處。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他,他就是幾年前男爵在箱根府邸舉辦宴會邀請的貴賓,那次延和螃蟹醫生也出席了。嵐野先生的家也就是他的作坊,坐落在加茂河淺水灣河畔,就在祇園上遊五公裏處。幾年前,他和他的妻子女兒就以制作漂亮的友禪20和服出了名。但近來,所有的和服制作師都被征調去縫制降落傘,因為他們畢竟擅長和絲織品打交道。延說,我會很快學會這個活,而且嵐野一家非常歡迎我去。延自己會去找有關當局做好必要的安排。他把嵐野的地址寫在一張紙上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