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諦

落日的霞光觸碰著窗簾,徑直穿透客廳,艾琳的朋友們羨慕地嚷著:

“這簡直是個仙境!”

“無與倫比的發現!”

“塞納河像著火了一樣!”

“天空一片殷紅……”

她們中的一個倒是更實誠,她一眼掃過塞納河、被鄉村風格的餐廳延長的客廳、銀紫相間的窗簾、橙色的杯子和壁爐的火苗,輕聲抗議說:

“一點兒都不公平……”

而這時可憐的歐魯夫人那雙藍眼睛裏已經含著真誠的眼淚,她離了婚想要再婚,但因為找不到公寓而無法進行。艾琳把她緊緊地抱在自己的胸口:

“你這個人也是太草率,剛離婚就再次犯傻!親愛的,我覺得我的運氣正是離婚給我帶來的。可以說是運氣讓我找到了這個完美的……”

艾琳毫不謙虛地慶祝,在朋友面前放開稱贊她漂亮的房子,以前她從來沒有在窮朋友面前炫耀過她的新戒指。艾琳伸出手來,以一個有罪之人的語調承認:

“親愛的,親愛的,如果你們知道這兒的早晨是什麽樣子,這裏!小船,天花板上閃爍的波紋的反光……”

但她的朋友們已經受夠了,滿懷著怨恨和肚子裏滿滿的蛋糕,一起離開了。艾琳倚靠在金屬欄杆上,“親愛的,還有一顆十八世紀的寶石,”她喊道,“再見,再見!”她就像站在鄉下的城堡台階上那樣揮著手。她回到房裏,把前額靠在窗戶上。冬季短暫的暮色蓋住了天空在水面上的玫瑰紅和金色的倒影,夜晚的第一顆星星出來了,隆重地閃爍著,預示著一個寒冷夜晚的到來。

艾琳聽到,在她的身後,仆人急速地收拾杯子發出的碰擊聲,仆人的腳步也顯得匆匆忙忙。她轉過身來:

“寶琳,你急嗎?”

“不是我急,夫人,但我丈夫在家……今天是星期六,夫人知道他們從周一工作到周六。”

“去吧,去吧……明天你再洗碗。不用給我擺餐具,我吃了很多東西,我今晚不會餓的。”

自從艾琳搬進新家後,她開始草草地吃晚飯,或是吃點兒附近的熟食店買的冷肉,因為她的仆人寶琳不在她家過夜。在有活動的晚上,艾琳會系上藍色的圍裙,自己烤火腿,在黃油盤裏打兩個雞蛋……

她聽到門緊緊地關上,寶琳走下了樓梯。一輛電車沿著旁邊的鐵軌唱著歌。這座房子雖然老舊,但還結實,電車經過時幾乎紋絲不動,但它的厚墻壁沒法隔絕這附近狗的吠聲和樓上的鋼琴聲。艾琳往壁爐裏又放了一根木頭,在“心愛的古董貝殼紋大理石”做的壁爐旁邊放了一張小桌子、一把大扶手椅、一些書籍和一張屏風,她站在那裏,沉浸在幸福的圖景中……一個時鐘在外面“叮叮當當”地響起來。

“七點,現在才七點。距離明天還有十三個小時……”

艾琳虛心地顫抖著,站在毫無反應的證人面前——紫色的窗簾,像船頭一樣聳立在夜空中的紀念碑,毫無用處的扶手椅,失去魅力的書籍——她快樂女人的生活,她們說“她過著安靜的生活”,有著“獨一無二的公寓”。

不再有麻煩又揮霍無度的丈夫,不再有爭吵,沒有人意外地找上門,沒有落荒而逃的告別,沒有可疑的電報,也再沒有隱秘的女人打電話找“我的老家夥”或“親愛的先生”……

沒有丈夫,沒有孩子,沒有戀人,也沒有情人……嫉妒她的朋友會說,“處在自由之巔”。

但我站在自由之巔了嗎?

艾琳拿回了自己的嫁妝,獲得了獨立,搬進了一個古老的豪宅,這裏陽光明媚,靜謐隱蔽,是為隱居的人或充滿激情的夫婦而準備的。生活在一個平靜的地方——啊!這多麽的平靜……

但是我需要這麽平靜嗎?

她一直站在那兒,在安樂椅和屏風前,屏風在高高的天花板下面仿佛為艾琳量身打造了一個避難所。她突然感到需要光,她點燃了小煙熏水晶吊燈、古老的青銅油燈、餐桌上的水果籃形狀的電燈。但讓臥室繼續暗著,不久前艾琳還為臥室感到自豪,為她的西班牙床驕傲,床的四角有著四根鍍金的燭台……

“這是棟漂亮的房子,”艾琳冷冷地說,“我只需要等待時機把它展示給其他朋友、其他女人,之後……”

艾琳預見了之後一連串的日子:她將作為向導,在壁爐旁吹噓貝殼壁爐架,金屬鍛造欄杆,塞納河,褪色的木工……突然,帶著猛烈的渴望,她想要一棟可以像她的朋友那樣湊合過日子的小房子。在那裏,她的朋友和一個年輕的畫家生活在一起,兩個臟兮兮的房間到處都是煙灰、汙點,但充盈著爭吵、笑聲還有和解。同時,她幾乎感到自己的身體裏有一股充滿苦澀的沖動,想要沖向那個兼做公寓的畫室——你得在某處活著!一個家庭,有雙方的父母,三個一模一樣、就像三只純種小狗的孩子……狹小、充滿生命氣息的房子裏暖氣足足的,從高處射進畫室的日光照在三個小孩子光光的身體上……艾琳突然伸手把電燈關掉了,當公寓裏美麗的舊秩序消失後,她嘆了口氣,松懈了一些。她把屏風和安樂椅從燈下移開,拉上窗簾,穿上舊保暖衣,小心地關掉客廳最後的燈,像面對著敵人一樣退出來,手裏拿著偵探小說、三明治和魚子醬巧克力,來到洗臉池和淋浴的空隙裏,在一張放在那裏的稻草椅子上坐下,開始消磨她的夜晚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