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查爾[1](第3/7頁)

(“那個是查克穆爾[12],看見了嗎?它肚子上那個圓的東西是用來放碗的,碗裏盛著獻祭的心臟,它頭上的蝴蝶代表靈魂上升,飛向太陽。”

(“你能把防曬霜拿出來嗎,愛德華?我覺得是在那只布包裏面,左手邊的口袋。”

而他會給她遞上防曬霜,又一次被挫敗。)

不,她不會是一個合格的祭品,塗不塗防曬霜都一樣。他們把人扔下去——或許他們是自願跳進去的——只是為了祭祀水神,祈願降下甘霖,確保土壤肥沃。那些溺水的人都是信使,被派去傳達對神明的請求的。莎拉必須先得到凈化才行,就在泉水之畔,在那座石頭砌成的蒸汽浴室裏。然後,她會跪倒在他的身前,全身赤裸,一條手臂繞過胸口,擺出順從的姿勢。他加上一些飾物:鑲嵌圓形玉牌的純金項鏈,飾有羽毛的金發箍。她通常編成一個辮子盤在腦後的頭發,會披散下來。他想著她的身體,把它想得更加纖細緊致,帶著一種抽象的欲望,盡力把它和莎拉本人區分開來。這是他唯一還能對她燃起的欲念了:他必須把她裝扮成別的樣子,否則根本無法與她做愛。他想起他們從前的日子,他們結婚之前。他簡直就像是和別的女人談了一場戀愛一樣,她曾是如此與眾不同。那時候,他將她的身體當作一件聖潔的東西來對待,一只白色與金色相間的聖餐酒杯,要小心翼翼地、輕柔地碰觸。而她也喜歡這樣;盡管她年長他兩歲,經歷也豐富得多,但她並不介意他的笨拙和敬畏,她沒有嘲笑過他。她為什麽變了呢?

有時候他覺得是因為那個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了的孩子。當時他勸過她,讓她馬上再生一個,她也同意了,但卻一點進展也沒有。這種情況該怎麽辦,他們從沒商量過。“算了,就這樣吧,”她後來在醫院裏說。一個完美的孩子,醫生說;一場離奇的意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再也沒有回去上大學,也不找工作。她待在家裏,收拾房間,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向門口,飄出窗外,好像正在等待什麽。

莎拉在他面前低下頭,他,穿著最高祭司綴滿羽毛的盛裝,戴著長鼻獠牙的面具,把用荊棘從自己的舌苔和陰莖上取出的鮮血灑到她的身上。現在,他該把要帶給神祇的口信說給她聽了。可是他完全想不出要向神祈求些什麽。

與此同時,他自忖:把這個做成六年級專項課題的話,會是多好的主意!他可以讓學生們搭出神廟的比例模型,把他拍的照片做成幻燈片放給他們看,他會帶上墨西哥餡餅和玉米粉蒸肉,來一頓墨西哥風味的午餐,他會讓他們用紙漿做成小小的查克穆爾……還有那種球賽,輸掉的那一隊,隊長要被砍頭,一定會很受他們的歡迎,他們這個年紀,血氣方剛。他能想象自己站在那裏,在學生們面前,滿腔熱情噴薄而出,做手勢,擺姿勢,示範給他們看,還有他們的回應。但在那之後,他知道他會陷入沮喪。他的專項課題到底算什麽呢,不過是電視機的替代品,找點事情好讓他們高興?他們喜歡他,因為他會跳舞給他們看,一個滑稽的木偶,不知疲倦又有點可笑。難怪莎拉看不起他。

愛德華踩滅了煙蒂。他重新把帽子戴上,這是一頂白色的寬邊帽,莎拉在市場裏給他買的。他原本是想要一頂帽檐更窄一點的帽子,這樣他舉著望遠鏡擡頭看的時候,帽子不會擋住視線;可她卻告訴他,他戴上那種帽子,看起來會像個美國高爾夫球手。一直都在,那種不緊不慢的、高高在上的嘲弄。

他會等上一段時間,待到覺得差不多了;然後他會走回去。

莎拉正在揣測,倘若愛德華恰好去世了的話,自己將如何度過整趟旅程。倒不是她盼著他去死,而是她想不出其他任何讓他消失的方式。他無處不在,如同一種氣味充滿了她的生活;她難以思考或行動,除非是與他有關的事情。所以,她覺得,從頭到尾排演一遍他們目前的行程,但是把愛德華移走,從畫面之中幹凈利落地裁掉,這樣無傷大雅,而且頗為愉快。但要不是因為他,她根本不會想到這裏來。她情願躺在一把沙灘折疊椅上,待在,比如說,阿卡普爾科[13],喝點冰涼解暑的飲料。她加進幾個深色皮膚,穿著泳褲的年輕男人,卻又把他們刪走:那樣太復雜了,也無助於放松身心。她時常會有背著愛德華搞外遇的想法——不管怎樣,那是他罪有應得,雖然她不太確定他做錯了什麽——可是她從來沒有真正實施過。她一個合適的對象也不認識,再也不認識了。

假設她來了這裏,而且身邊沒有愛德華。首先,她要住一家高档一點的旅館。一家洗臉池裏裝著塞子的,他們還沒有住過池子裏帶塞子的旅館。當然那會多花一些錢,不過,她把愛德華身故之後的自己想得更加闊綽:他的工資會統統歸她所有,不像現在只有一部分。她知道,要是愛德華真的不在了,也就不會有什麽工資了,可是這樣一想就破壞了幻想。而且她會乘飛機旅行,如果可能的話,或者是坐一等巴士[14],而不是他堅持要訂的既嘈雜又擁擠的二等車。他說那樣更能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而且如果總是和其他遊客待在一起,出國旅行就根本沒有意義。理論上,她同意他的觀點,但那些巴士坐得她頭疼欲裂,而且那種肮臟邋遢的深度遊,那些破破爛爛的、用茅草或是其他劣質材料蓋頂的陋室,那群火雞,還有被拴住的豬,不看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