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待你歸來(第2/4頁)

“別管我什麽出身。我現在是鄭老師,可是你呢,你就是鄭南音同學,有種你就當著教導主任的面把剛才跟我說的話再說一遍。你敢不敢?”說真的,若是不能經常看見鄭南音這種氣急敗壞的表情,生活的樂趣真的是打了百分之五十的折扣。

鄭南音用力地搖著她美麗的小腦袋說:“哥哥,你不過才當了一年的老師。可是你看看你這副嘴臉吧,好像你生來就是剝削階級。”

為了充分顯示剝削階級的優越性,我打開了車裏的音響,用來掩蓋鄭南音的抱怨。我讓我的U2醉生夢死地響徹這個小小的空間。開車的時候聽音樂的妙處就在這裏,恍惚間我就會覺得音樂聲不是來自車裏,而是來自車窗外面那個看似跟你沒有什麽關聯的、熙熙攘攘的城市。我想我是老了,打死我,我也接受不了那個讓我家鄭南音心醉神迷的李宇春,都說她集男人的陽剛和女人的陰柔於一身,可是讓我說,我除了發現一個女人的長相也可以奇跡般地酷似姚明之外,沒看出任何其他的優點。鄭南音的媽媽,也就是我的三嬸,在聽我說過這個結論之後曾經非常認真地跟我說,這話千萬別在鄭南音面前提起,否則她會跟我拼命。

三嬸是個好媽媽。我感慨地想。不知道鄭南音自己知道不知道,世界上有個人這麽在意她的想法和感覺——哪怕是不理解也要盡力維護,這是多大的福氣。

“鄭西決,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鄭南音的聲音比先前略微安靜了一點,斜著眼睛看我。我明白她想要做媚眼如絲狀,但是沒掌握其中要領,像個需要矯正斜視的可憐兒童。

“壞的。”我回答。

“就知道你要先聽壞的。”鄭南音嘆了口氣,“我媽告訴我說,大姐頭要從北京回來了,不知道什麽時候的車,說不定現在已經到家了。”

“鄭東霓。”我想也許有事情發生了。

“嗯。”鄭南音點頭,“今天中午,我媽告訴我的。其實我也不清楚。聽說她好像要跟一個男的去美國結婚,大伯和大媽都不同意——”

然後她就尖叫了起來:“你想死啊鄭西決,你幹嗎要上南九路?你不知道南九路過了5點不能左拐嗎?”

“大不了我從雲錦巷穿出去,你喊什麽。”我說。

“回頭咱們三個人一起去吃飯,讓她好好給咱們講講。”

“鄭南音,是我們倆出去吃飯,沒有你的份。明天你得乖乖地去補習班上課。”我惡毒地更正她,“現在說好消息。”

“好消息是,”她鄭重其事,“我戀愛了。”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而是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噩耗。

或者我有必要講講我的家。我的家庭比別人的略微復雜一點。主要人口包括:我的三叔、三嬸、鄭南音和我。我沒有父母。我的父母,也就是鄭南音的二伯二媽,死於我十歲那年。因此,十幾年來,我在三叔三嬸家長大,和鄭南音稀裏糊塗地分享著她的爸媽以及這個家庭的一切福利。好在這個家夥智商低,從不跟我計較。除了我們四個之外,還有一個常常來蹭飯的小叔,小叔和我在同一所中學教書,他教語文,我教物理。爺爺有四個兒子,因此老爺子早早地就決定要把“東西南北”四個字嵌進四個孫子輩的名字裏。我小的時候總是聽爺爺說,最小的孫子,也就是小叔的孩子,無論男女,都要叫北北。諧音就是“貝貝”。可惜,小叔沒有孩子,更糟糕的是,他是一個離婚多年的老單身漢。我們的爺爺在三年前死於睡夢中,有生之年,他都沒有看到他的鄭北北。

幾年前,這個家裏還有第五個人,就是我們的大姐鄭東霓。她的情況更為混亂,有時長住,有時短住,有時和小叔一樣只是來吃飯而已。如此這般,她做三叔三嬸家的編外成員直到她考上大學為止。為什麽?因為她的父母,也就是我和鄭南音的大伯大媽,是一對千載難逢的極品夫妻,崇尚暴力,熱衷於侮辱對方。他們倆的吵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夫妻拌嘴,而是真正的搏鬥。只要你見過一回,你就會相信,這兩個人對生活源源不斷的熱情,恰恰來自於長年累月的相互攻擊跟詆毀。我記得奶奶活著的時候,常常說的一句話就是:“你看看東霓,再看看南音。都是一個爺爺的孫女兒,可是,人真是有命的。”

女人,碰到自己無法解釋的事情的時候,就喜歡把命運、緣分之類的東西搬出來當後盾。她們擅長不問原因地接受現實。奶奶如此,三嬸如此,連現在只能算是半個女人的鄭南音也在一夜之間沾染上了這個嗜好。命運,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說服我的東西。但是我不否認,很多事情,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