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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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洛看見羅凱的時候,刹那間回憶起自己遇到夏老師的那一年。他經過丁小洛的課桌時碰掉了她的代數課本,然後他又折回來替她撿起來。他把課本放在她桌上,說:對不起。然後,很隨意地微微一笑。那時候丁小洛那句:“沒關系”已經在嘴邊了,卻硬是沒有說出口。她只是在想:為什麽他碰掉的不是自己的文具盒呢?這樣的話裏面的圓珠筆,橡皮,尺子會滾一地,他就得多撿一會兒,就可以讓小洛多看看他啦。

對於小洛來說,那是一種完全陌生的,一閃而逝的念頭。不是指小洛喜歡羅凱――這件事小洛是可以大大方方地承認的,小洛不像別的女孩子一樣非得裝矜持不可。只不過,小洛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每次她看到羅凱的時候,心裏都有一種小心翼翼地感覺,很奇怪,小洛不知道,那其實是一種占有欲的雛形。只是小洛對於這種別人從小就習慣的欲望有些陌生罷了。小洛是不能像許繽紛她們那樣――沒錯,就是小學時候的那個許繽紛,現在又跟小洛考到同一所中學了。許繽紛她們這些女孩子就做得到大聲地在操場上喊:“羅凱――過來啊――”可是小洛就不行。小洛經常站在一邊,一個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靜靜地看著羅凱和那些漂亮活潑的女孩子們在一起的場景。小洛的心裏是不嫉妒的,真的一點都不嫉妒。因為羅凱和那些女孩子們在一起的畫面很漂亮,讓小洛心生感動。體育課的時候,男生們的球踢進了練習雙杠的女孩子們的隊裏,許繽紛總是靈巧敏捷地一跳,把那個球夠到自己懷裏,然後大聲地說:“叫羅凱來拿――”大家全都“轟”地笑了,然後操場上揚起一片女孩子們喜悅的聲音:“就是,就是,叫羅凱過來拿――”許繽紛喜歡羅凱,這在全班都不是秘密。

有時候會有一些女孩子打趣許繽紛:“許繽紛你不害羞――”但是其實誰都知道許繽紛是有資格不害羞的。初中女生許繽紛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小美人,而不再是小學時候那個傻傻的總是尖叫的小丫頭了。只不過她依然頤指氣使――當許繽紛美麗的大眼睛一眨,小嘴一撅的時候,班上就總是有男孩子幫許繽紛擡其實一點都不重的課桌,許繽紛不舒服的時候也總是有好幾個男生爭著送她回家――所以,當許繽紛公開地對羅凱表示好感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覺得要不了多久就可以看到班花班草出雙入對的幸福局面了。那簡直是理所當然的。小洛也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小洛也很期待看到羅凱和許繽紛在一起的樣子――真的,那該是一個多美好的畫面呢。就像日本漫畫裏的情侶一樣精致得讓旁人只想保護。

小洛只想看看羅凱。只想默默地盼望羅凱能在又一回經過她的課桌的時候把她的什麽東西碰掉。這就夠了。一想起羅凱,小洛心裏就湧上來一種廣袤的溫柔,在這無邊無際的溫柔中,她卻又清晰地問自己:是不是有一點怕羅凱呢?好像是的。可連話都沒怎麽說過的一個人,為什麽要怕他呢,真丟臉啊。小洛當然沒想到其實那就是愛。小洛只是一如既往地開心地甚至是沒心沒肺地過她的日子。上初中的丁小洛雖說不再像小時候那樣總是毫無顧忌地大聲笑了,不過她永遠是一副憨憨的樣子。舉例說吧,小洛她們的學校是寄宿制的中學,宿舍裏她永遠是給所有的舍友打開水的那一個。很簡單,四個人一間的宿舍只有小洛有力氣一次提著四個暖壺上三層樓――小洛依然是個胖胖的小姑娘,她覺得既然如此這對她沒有什麽不公平的。宿舍的阿姨每天早上都會笑著對拎著四個暖壺進進出出的小洛說:“小洛這麽勤快的姑娘將來會找個好婆家的――”

經常地,宿舍裏的某個女孩子會在晚自習之後撒嬌地對小洛說:“小洛,親愛的,我們剛剛吃泡面來著,沒有水洗臉了。”然後,往往是許繽紛會加上一句:“洛洛寶貝,你可不可以順便把我的這半壺灌滿呢?我這兩天用的那種除青春痘的洗面奶特別煩人,得用清水漂好幾次。”小洛於是微微一笑,用力地點點頭,拎著別人的暖壺走下長長的樓梯。

其實小洛很喜歡打開水這個活兒。因為這往往是在清晨或者馬上就要熄燈的晚上。校園裏有種安靜得攝人心魄的幽遠。如果是春天或者夏天,沒有人的氣味騷擾的校園彌漫著濃濃的樹木香。開水房裏長長的一串水龍頭靜默著,灰色的水龍頭,有的還泛著鐵銹的綠色,一字排開,就像雁陣一樣沉默而尊嚴。擰開一個,整個一排就都籠罩在白色的霧裏了,如果運氣好的話整個開水房就只有小洛一個人,傾聽著水流淌的聲響,看著白色的霧升騰起來,整個水房就有了一種某個逝去的年代的氛圍,蓬勃,敦厚,欣欣向榮――小洛於是開心地想:我變成了一個歷史人物。然後小洛拎起滿滿的暖壺,走到溫暖的開水房外面,她愉快地想:許繽紛那種治青春痘的洗面奶還真難伺候啊。月光無遮無攔地灑下來,小洛只知道自己是個胖姑娘,只知道自己很黑,眼睛還很小,可是她不知道她的臉上一個青春痘都沒有,月光漂洗著她的臉,光潔如玉的臉,洗去了塵世間的一切汙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