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你問他了?他承認了嗎?”婷婷說。

“那真是很丟人的經歷。”夏芳然甜甜地笑著,“想起來都不好意思。我問他到底認不認識孟藍,我問他那個紅手鏈是怎麽來的,我問他那個時候他到底為什麽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我撲上去打他,咬他,抓他的臉,揪他的頭發,他一動不動,隨便我。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什麽都不用再問了。”

“這是不是你去年冬天吃安眠藥自殺的直接原因?”徐至不動聲色地說。

“是。”她沉默了片刻,輕輕地點頭,“原來我還以為,不管怎麽說,他對我還有一點真心。可是我沒有想到他不過是來道歉的。老實說跟這個原因比起來,我寧願他是像別人說的那樣為了錢和他的前程才跟我在一起。那樣我也許還能好受一點。至少,至少不會覺得自己被人當成一個白癡。你們不會明白,那個時候我真想殺了他。我說我想,可是實際上我沒那麽幹,我不過是殺了我自己而已――但是還沒成功,我醒來的時候,他跟我說:我這輩子不會放過你。要是你真覺得活著沒什麽意思了,也沒有關系,你想去哪兒我都會陪你一起去。夏芳然,你明白嗎?你甩不掉我。――他真的這麽說,我早就跟你們講過了吧,他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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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睦把一個大大的旅行袋放在陸羽平腳邊。冬日的清晨天空還是一種煙灰色。沒有咖啡香的“何日君再來”就像亂世一樣蕭條。

“芳姐說,你的衣服都在裏面了。還有幾張CD,一本書,剃須刀和你的手機的充電器。你――不看看還少什麽?”

“不看。”他悶悶地說,“是不是我得把鑰匙還她?”

“不用。”小睦囁嚅著說,“鎖已經換過了。還有……電話號碼也換了,她,不準我告訴你她們家現在的電話。”

“噢。真夠徹底的。”陸羽平笑了,“我這就算是被掃地出門了,對吧?”

“陸羽平你不要怪她。”小睦憂傷地看著他,他簡直沒法相信這就是那個歡天喜地的小睦。

他深呼吸了一下,看著小睦的臉,“她現在好不好?”

“還行。”小睦笑笑,“就是上個禮拜病了幾天,不過現在好了。”

“什麽叫‘上個禮拜病了幾天’?一個禮拜總共不過七天。”他心裏一陣煩躁。對著小睦吼了一句。

“陸羽平。其實對你來說,這樣也好。”小睦認真地看著他,“其實你已經為她做過很多了。現在正好可以回去過你自己的生活。”

“你是安慰我,還是真的這麽想?”

“都有。”小睦不好意思地坦白。

其實小睦說得沒錯。都結束了。像場不可思議的夢一樣結束了。盡管結束得蠻慘烈的――他的脖子上到現在都還留著她抓的血道子。然後她把他關在門外,任他死命地敲門把全樓的鄰居都敲出來了也不理他,也不肯接電話――但是,這就是結尾了。他知道這對她來說是種毀滅般的傷害――不過,還好他算是眼不見心不煩。用小睦的話說,他終於可以回去過他自己原來的生活。上課,趕畢業論文,然後像所有人那樣在考研和找工作之間躊躇一番,常常見見趙小雪,然後像所有大學戀人一樣準備好了在畢業那天和大家一起失戀。生活本來就該是這樣的。現在他比誰都有資格熱愛這樣平庸的生活。他受夠了曾經聽起來驚心動魄過起來滿目瘡痍的日子。小睦去開門了,店裏漸漸地開始有客人來,咖啡香開始氤氳,趙小雪換上制服以後沖著他走過來,趁人不備在他脖子上輕輕擰了一下。美式咖啡溫暖了他的喉嚨,他的內臟。他投入地吞咽著,為慶祝劫後余生。

那天晚上,他和趙小雪去看電影。那是他們第一次這麽光明正大地約會。淩晨他們一路走回到他的小屋,然後他們熱烈地纏綿地做愛。非常好,這個開端,預示著平靜平淡平安的幸福終將到來,感恩吧,你要學會卑微地活。

但是他沒有告訴趙小雪他已經和夏芳然分手了。當她沉沉睡去的時候他清醒得冷酷,就像是黑暗的海底那些沒有聲音的珊瑚礁。他擁住這個女人,這張通往和別人一樣的生活的通行證。他想:就讓我這樣下去吧,再多卑鄙這一回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沒有。半夢半醒之間,他回到了過去的某一個夜裏。那天夏芳然感冒了,有些低燒。出事後她的身體特別的弱,所以小小的頭疼腦熱都讓他緊張。他睡不著,隔一會就摸摸她的額頭。在睡意終於漸漸襲來的時候她突然爆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嚇醒了他,厭煩就跟著驚嚇一起毋庸置疑地到來,他脫口而出“媽的你找死啊”。她小聲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緊緊地摟住了她,他吻她,他說笨蛋我跟你逗著玩的。現在他像那個晚上一樣咬緊了牙,煎熬排山倒海地侵襲而來。殿下,請你原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