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告訴米佳寧我要去西藏的時候,米佳寧下巴都快要磕到腳面上了。她說陸小樂你瘋了吧你。我說我沒有。米佳寧說尹重城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他何德何能啊你竟然為了他跑到西藏去,不就是失戀嘛,誰沒失過似的。

這不是失戀不失戀的問題。我這樣對米佳寧說。她又坐在我床上蹂躪我的布熊,我一把搶了過來,幾團棉絮就從布熊的腿部與肚子接合處的漏洞裏掉了出來,落在地板上。我突然之間覺得很難過。

那只布熊是去年我過生日時尹重城送給我的。臨過生日的幾天,尹重城很不浪漫地問我過生日想要什麽禮物。我就說我要一個大熊,比我還大的那種。尹重城說,好。結果我生日那天尹重城卻送給我一個不大不小的布熊,被當作是眼睛的黑色紐扣還釘歪了。我撇了撇嘴,老大不高興。尹重城把我抱住,說,我想了想,給你買那麽大的熊,我睡哪裏啊。後來我才知道,尹重城為了給我買那只熊,連著好幾天都吃的方便面,他的錢都用在付房租上面了。尹重城租房子的時候還跟我說,小樂,沒事兒,我這還有點錢呢。那個時候,我們都還沒錢,他爸媽怕他在外面亂玩,每個月都只給他發剛剛夠生活的生活費。

那個時候我大三,瞞著我媽和尹重城在城西租了一套兩居室,房租是尹重城付的。我說服包括米佳寧在內的寢室的幾個姐們兒把寢室電話線拔了,唯恐我媽哪天心血來潮打來查崗。為此,我還請她們幾個吃了頓飯,那幾個狐朋狗友一點也不客氣地吃掉我三百多塊錢,心疼了我好幾天。

這不是失戀不失戀的問題。我對米佳寧這樣說的時候,其實也是在說給自己聽。但我們都知道,這就是失戀的問題。不然我還會像以前一樣,每天給尹重城做稀奇古怪的東西吃,吃得倆人時不時地上吐下瀉幾天。不然我還會像以前一樣,拉著米佳寧到城西我們那裏住上好幾天,讓尹重城到客廳睡沙發。但就是因為在這裏我看到的每一樣東西都能引發我無限度的對尹重城的回憶。那些回憶,像一場海嘯向我漫天席卷而來,我是溺水的人,趴在一塊木板上,腳觸不到水底,也看不到岸邊。我要崩潰了。

米佳寧看了我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表情,沒有再說話,徑自走到我家廚房去,到冰箱裏拿出來我媽前兩天剛買的飲料,擰開瓶蓋就“咕咚咕咚”地喝,她熟悉我家就像熟悉我一樣,所以她知道我做出那種表情的時候,不該說話,保持緘默才是正確的做法。

米佳寧坐在我床邊,一口一口把那瓶飲料喝完了。她咽下最後一口,把空瓶子放到我的桌子上,然後一把抱住我,說:小樂,想哭就哭吧,別死撐了,我知道你早就想哭了。

我根本沒料到米佳寧會給我來這一手,我怔了一下,想笑,沒笑出來,看米佳寧的神情,我知道我把自己的臉扭曲成了一個很猙獰的樣子。之後我毫無招架之力,趴在米佳寧肩頭哭得歇斯底裏。那些與尹重城在一起的日子,放電影一樣在我腦袋裏面過了一遍。我在所有人面前撐著那張笑臉撐了很久,最後終於被米佳寧一句話給擊潰了。

我咿咿呀呀地哭了一個多小時,邊哭邊說,估計米佳寧沒聽懂幾句,她只是一遍一遍地附和我,拍拍我的後背幫我順順氣。哭夠了我就到廁所沖了把臉,照了照鏡子,看自己倆眼睛腫得像倆核桃。米佳寧的T恤被我哭得潮濕一片,我到櫃子裏面找了一件我的衣服讓米佳寧換上,米佳寧一邊換衣服一邊說陸小樂您可真行,您真行啊,快趕上孟姜女了都,曬曬都能出鹽粒兒。

我說米佳寧你跟我一起去吧,你不是連續上了好長時間的班,攢了很多假期麽,咱倆一起去西藏,我們多麽瀟灑多麽昂揚。

米佳寧鄙視地看了我一眼:你怎麽變得那麽快呢,你又不是剛才的陸小樂了是吧。

我覺得米佳寧不是不想放假,她肯定是舍不得她男朋友。

米佳寧的男朋友叫江遠。一米八的個子,長得很是俊朗,又事業有成,年紀輕輕的就做了米佳寧他們的部門主任。兩個人從米佳寧進到公司裏沒幾天就眉來眼去地勾搭上了。但是公司明令禁止辦公室戀情,兩朵苦菜花每天在公司裏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只能偷偷交換放電的眼神。下班之後又要避人耳目,盡量不走在一起。像地下工作者一樣,隨時都有被槍頂住後脊梁的危險。米佳寧經常對我說她就要崩潰了。但是每次只要跟江遠在一起,她就立馬變成嬌羞的待嫁小娘子,這個時候她終於顯現出她身為一個女性的性狀。

米佳寧做飯是很有天賦的,菜譜只要照著做一遍就能記住。她深信“想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句話,所以每天沒事兒她就鉆廚房裏面研究廚藝。什麽肉用什麽火燉啊煮啊清蒸啊紅燒啊,她都門兒清。我媽特別喜歡米佳寧,沒事兒就讓我把她叫家裏,兩個人抄起菜刀拿著鏟子互相切磋廚藝,然後互相吹噓,每次我都對她們的行為嗤之以鼻。之後我媽就會跟我說陸小樂你跟人家佳寧學學,都是一個院裏長大的,咋就差那麽多啊。米佳寧在旁邊像雕塑一般巋然不動,表情愉快地聽著我媽數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