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就在醫院急診室的病床上睡下了,期間我被驚醒兩次:一次是江辰不知從哪兒搬了個綠色的折疊屏風來把病床隔開了去,那個屏風大概年久失修,拉開來時噼裏啪啦的,跟放鞭炮似的,我好像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又轉身睡了;還有一次就是現在,屏風外傳來一聲聲的男性的低聲呻吟,聲音哎呀哎喲的十分曖昧。

我坐起來,正想偷瞄兩眼,就被小護士傳來的彪悍言論給震住了。

她說:“別叫得那麽惡心,又不是在給你照大腸鏡!”

我在心裏盤算了大腸的位置和大腸鏡的入口,不由得露出會心一笑。

外面那人已經從呻吟轉成了尖聲哀嚎,我聽到江辰斥了一聲:“閉嘴,別吵到其他病人。”

我繞過屏風走了出去,然後就後悔我為什麽要出來了。

那大概是個年輕人,我會說大概,是從他頭上那頂像炸開了的稻草頭發判斷的。而他的臉暫時令我無從判斷他的年齡,因為上面淌滿了鮮紅的血,還亂中有序地紮滿了綠色的玻璃片,看上去像是啤酒瓶的碎片。而某兩塊插分別插在左右兩頰的玻璃塊上還帶著商標,我眯了眼睛仔細看,一個大概是楷體的“純”字,另一個是“生”字。

我真想拿個相機拍下他臉,鋪上論壇發個帖子,標題為——“某高校藝術生血腥畢業設計,呼籲社會關注‘人生’、‘生命’、‘純真’、‘純粹’等人類生生不息的美麗,標題要長”。

相信我,一切跟藝術和變態扯上關系的,都會紅。

江辰是第一個看到我出來的,他拿著鑷子指著我說:“進去。你出來幹嘛?”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個玻璃面人惡聲惡氣地罵:“操.你媽的看什麽……啊……媽啊!”

他後面那句“啊……媽啊!”是用突如其來拔高的音調喊了出來,我被嚇得倒退了兩步,愣愣地看著江辰。

江辰把鑷子上那塊帶有“生”字的玻璃片往身旁推車上的鐵盤子哐當一丟,“這是醫院,嘴巴放幹凈點。”

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並無凝重,甚至語氣也是淡淡的沒什麽起伏。可是我覺得他很帥。

玻璃面人用他那張血臉表達了一個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並且還很謙和地說:“曉得了,醫生您輕點啊。”

江辰嗯了一聲,看著我說:“你進去。”

我哦了一聲繞回屏風後面,盤腿坐在床上發呆。

我聽到玻璃面人用討好地語氣問說,醫生,你女朋友哦,漂亮哦。

江辰似乎應了他一聲,然後玻璃面人又說,醫生,帶女朋友在病床上,刺激哦。

不出意料的,玻璃面人又哀嚎著叫娘了,你看這樣的痛,就只值兩個字,活該。

我不知道再折騰了多久,因為我盤著腿打起了瞌睡,到我再有意識的時候,我的腿已經發麻到我不敢輕易去碰觸它的地步。

“陳小希,你打坐啊?”江辰站在我床邊,拔著手上的塑膠白手套。

我動了動腳趾,一陣鉆心的麻痛唰唰爬上我全身的感覺細胞,我哭喪著臉告訴他:“江辰,我的腳麻得快廢了。”

他把膠手套隨手丟進墻角的紙簍裏,走過來在床上坐下,伸出食指戳了一戳我的腿,我叫了起來:“別呀,是真的麻。”

江辰突然伸手推我,我就像一個壞掉的不倒翁,徒勞地晃了幾晃,然後維持著兩腿交盤的姿勢側倒在了床上。

我的左大腿被我的右大腿壓在了下面,我麻得哇哇直叫。

江辰似乎很高興,他雙手環胸偏頭看著歪斜倒在床上的我就不停地笑,笑得臉上那個酒窩好像就要飛彈出去了。

然後他輕輕地把我右腳和左腳解開,捋直,然後啪啪地拍打著我的小腿。

在他一掌一掌的飛扇下,我感覺血液跟硫酸一樣滋滋地流回我的兩條腿,我麻呀,我疼呀,我麻得疼。

五六分鐘之後,我的腿總算恢復了正常知覺,我踹了江辰一腳,表示我的腳已經好到可以踹人了,也表示他在我行動不便時把我當不倒翁玩這事我很不滿。

實話說我這一腳踹得並不狠,但江辰卻被我掀翻在床上,他捂著肚子說,“陳小希你是女子摔跤手麽?”

我又補了一腳,“你是奧斯卡影帝麽?”

江辰還是捂著肚子不動,甚至我遠遠地覺得他額角已經泛出汗來了,我越看越覺得不對勁,難不成我這腳一麻還麻成了佛山無影腳,輕輕一踹就能踹出人命來?

我爬過去拍他的背:“你沒事吧?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他突然轉身抱住我:“你是白癡啊,我捂著肚子你拍我背幹嘛!”

他抱得很緊,幾乎把全身重量都過度給我,我有點喘不過氣來,我說你怎麽了?別勒死我啊。

他說沒事,我胃有點疼,讓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