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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成停了停,喝了一口茶。

“這就是我寫的那篇被退稿的小說,我在結婚的時候讀到它,一時間,我覺得文學就是這樣一種東西,它就像生活在我們身邊的漂亮的女鬼一樣,無害也無益,你察覺到它,它會給你帶來一種情感,就像我新婚之時讀自己的小說一樣,我讀到自己的情感,就是這樣。你花上很多時間來想它,來寫它,你會了解一些情感,你結婚,你喝酒,你操自己的媳婦,你操別人的媳婦,你掙錢,你花錢,你跟陳小露動真情,你吃飯,你喝水,你逛商場,你買咖啡,買煙,你看到街道,你看到人,你看到建築,看到繪畫,你聽音樂,你看書,你看到人世間的一切,你把你的小說發表出來,你生病,你變老,你死去,就是這樣,文學就是這樣。”

“你以後還會寫小說嗎?”我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我的小說稿問道。

“不會了,”他停了停,接上一句,“永遠不會了。”

我把小說稿放在桌上,此刻,我看到建成那張疲倦的胖臉在微微搖晃,他把要說的話說完便困了,飯館裏除了我們倆,已經沒有別的客人了,服務員看著我們直打磕睡,是時候了,該回家了,我叫來服務員,把賬結了,再回頭看建成,他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臉上閃著油亮的光,呼吸粗重,嘴角流下一絲唾液,一只手伸在一個盛有菜湯的盤子裏,一只手耷拉在桌下。

我坐在他身邊,點燃一支煙,喝了一口杯子裏的剩茶,我想起他講的故事,我感到在他講的時候,不只是我在側耳細聽,很多別的什麽東西都在聽,我感到茶壺裏被泡爛的茶葉在聽,我感到長安街沒有熄滅的路燈在聽,我感到夜色裏的風在聽,我感到有一個鬼在聽,我感到北京所有披掛在樹上的綠葉都在聽,並隨之翩翩起舞。

112

我喜歡建成的故事,喜歡他曾經搞過的文學,他的文學棒極了。

113

建成還有一些別的文學,發表在一份名為《夜行動物館》的不定期雜志上面,當時他二十五歲左右。他曾被外語學院開除,他去過西藏當了一年導遊,在那裏騙了不少美金和姑娘,回北京後變成夜行動物,曾赤身裸體,只在腰中系一條狐狸尾巴,外套一件軍大衣參加各種文學活動,下面就是我從那份雜志中摘下的幾段建成的文學:

我要與世界為敵,我要與他們血戰到底,我要赤手空拳地沖向他們,我要鉆進刺刀的鋼尖之中,我要被十發子彈擊斃,我要橫屍街頭,我要被剁成肉醬,我要被烈火燒成灰塵,我要被暴風吹向天空,我要成為鷹和蟲子的食物,然後,我會回來,我三年後會回來看著你的眼睛。

我是深夜出動的怪鳥,我是會講真話的幽靈,我比金屬更硬,比水更軟,比黃蓮更苦,比冰更冷,我是綠中之綠,我是火中之火,我是風中之風,我為死亡而奮鬥不息,在我死後,我的亡靈仍會為傳播我的信念而慘淡經營。

我的青春,我的姑娘,我在西藏操過的七個姑娘,我在西藏操過的最後一個姑娘,你說你曾到瀾滄江中去洗澡,你說你願意跟著我去北京宣武門教堂領聖餐,你說你願意和你姐姐一起操我,你說你的小馬在童年時丟失,你說是陽光把你變成紫色,你說你像我一樣走投無路,你說新房要用牛血塗抹,你說你生於西藏,你說你生於上海,你說你生於紐約,你說你與我一樣感到恐懼,你說你要念出咒語,讓無數的冰雹把我砸暈,你說我是你的糞便,是你的經血,是你的天安門,生於西藏的姑娘,生於上海的姑娘,生於紐約的姑娘,你的xx毛比你的頭發還要好看,你的手指靈巧,你的腳步沉重,你為我卷大麻,為我裸體跳迪斯科,還為我洗衣服,在我們參加集體自殺的前夜,你是否記得你曾對我說,在九六年四月的春天,在月亮最殘缺的夜晚,你要與我一起重生嗎?

小說中流派林立,我建成也忍不住想從其中分出一座山頭,於是我下定決心,寫成兩篇開山之作用以登場,我的流派名為“新惡心小說”,叫做“建成流”也無不可,小說業已完成,發表於《夜行動物館》下一期,內容簡介——第一篇從一泡屎講起,不是一般的屎,而是上面有著韭菜葉和西瓜籽的屎,很粗很黑很臭的屎,希望這個開頭能令你感興趣。第二篇講的是一個靚女,她身穿米黃色風衣,身材修長,脖子細長,臉很白很小,五官漂亮得無法形容,總之,她是一個真正的靚女,一天,我在西單商場門前看到她對我迎面走來,直看得我渾身發抖,激動不已,甚至走路都走不成一條直線,我腦子裏響起一個聲音,“看一眼就得了,千萬別與她發生任何關系,別因為愛她而飽受痛苦,要不然後半生一定會過上以淚洗面的日子”,於是,我與她擦肩而過,但在擦肩而過時,我發現——她的鼻下粘著一顆黑色的鼻妞——請注意下期的《夜行動物館》,我建成將全心奉獻出這兩個短篇故事,都與愛情有關,希望你們不要與我獨樹的先鋒精神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