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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雙皮鞋,原價八百多。”

“你買的時候是多少錢?”

“打兩折,一百八搞定。”

“你們看,就是我現在穿著的這一雙。”一般來講,袁曉晨會把腳從桌子下面伸出來叫大家看。如果是遇到更熟一點的朋友,她還會指著我大發感概:“你們瞧,他就這麽糊弄小淫婦,真沒水準,加油啊你。”

14

三年前,我進入了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我認為,要進入這種狀態,還挺不容易,需要一種精神上的鋪墊,這種鋪墊十分復雜,一句兩句還講不清楚,舉例說吧,年輕時我一直不知所謂的“好”是怎麽一回事,我幹脆認為好便是從快樂這個詞中產生的幻想,既然是幻想,當然用不著怎麽特別的重視,在生活中,我發現,每個人認為的“好”都是好的一種,

但所有人的“好”加在一起,便成為一種相互矛盾的有關信念的大雜燴,可氣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產生了更可怕的疑惑,那就是連“壞”也弄不清了,這是我讀歷史書的直接後果,人類的歷史把我的頭腦搞亂了,我不得不說,知道了很多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情以後,我徹底地對我個人生活的完善這一追求不抱希望了,歷史書上講得好,人無法超越他所屬的文化歷史環境,這句話的深刻之處,叫我領悟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小道理:我本人就沒法超越環境!也就是說,我本人既不能比我所處的環境好,也不能差,若是處在兩頭兒,就會可悲地被環境給淘汰了。於是我決定拿出我的看家本領,也就是隨波逐流——不能太高尚,也不能太卑劣,不能太富,也不能太窮,不能太善,也不能太惡,不能太理想,也不能太現實,不能太縱欲,也不能太禁欲,不能太老實,也不能太狡猾,不能太幹凈,也不能太臟,不能太時髦,也不能太土鱉,不能太有名,也不能太沒名,不能太年輕,也不能太老,總之一句話,胡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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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那是什麽時候?日歷上說,那是公元2000年,這就夠了——我要說,在2000年,你是誰?你在幹什麽?你是否有錢?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在北京,重要的是,你必須年輕,和這座城市一樣年輕,一樣混蛋。

年輕和混蛋,在北京,在2000年,這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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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這個詞語的有用之處,在於它不怕邏輯上的矛盾,含糊其辭卻又清楚無比地勾畫出所有事情的起因及結果,我知這是個混賬想法,但如果不相信混賬的力量,那麽生活中就會被種種糾纏不清的矛盾所包圍,被弄得筋疲力盡,這一方面,除了一個叫弗雷澤的英國人寫了叫《金枝》的厚書可做一證明外,我還有親身體會,我花大量時間與精力試圖弄清一些人生道理,但結果卻不如不講理來得更方便,既然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道理,那麽無情地理解他們就是了,在理解別人方面,簡單粗暴是最好的,用不著問為什麽,因為答案百分之百是狹隘愚蠢,對於狹隘愚蠢有何可講?條理分明地去理解它嗎?我看是完全用不著,告訴我你想幹什麽——我點頭搖頭就是了,多半,我只是點頭,在你沒說完之前就點頭,因為我壓根兒就懶得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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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初,我認識袁曉晨,在冬天的北京,在西北風也吹不動的陰郁的慘霧愁雲之下,我們的關系簡單明快,一如原始人,那是一種純度高得驚人的性關系,事實上,在床墊與棉被那麽一個狹小柔軟的空間內也很難建立起別的關系,那種關系不是叫人記住什麽,而是相反,煩惱與恐懼,希望與受挫,一切都被暫時地懸置,然而,那種靠情欲懸置起來的生活卻是短暫的。

生活給人的感覺就是這樣,一切似乎是緩慢的,靜止的,可突然間,你會發現,你已被這個時代,或是說,被那該死環境裹挾著一日千裏,驀然回首,舊情舊景依舊,然而那一切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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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開始,社會上性欲泛濫,其主要動力是商品交易,不知為什麽,幾乎所有的商品都使用美女來搞推銷,就連價值三五塊錢的破玩藝也少不了美女,就跟你買了件商品還能順手兒捎帶上一姑娘似的,這些美女一律一臉賤笑,穿著暴露的或衣冠不整的高級時裝,站姿與坐姿都十分扭曲下流,采用眨眼睛、努嘴巴、招手、劈腿等各種下三路的手法,協助商人向人們推銷商品,也有幹脆橫躺的,目的當然是勾起男人的性欲,讓他們火燒火燎,在性沖動無法滿足的情況下產生花錢的沖動,對於女性顧客,則是激起她們的好勝心與摹仿欲,總之,各種媒體上美女閃爍,令人眼花繚亂,可氣的是放眼街上走動的女人,則盡是一些盜版貨,叫普通姑娘真是覺得在相貌上就低人一等,叫有點姿色的姑娘暗暗通過鏡子打量自己,心裏悄悄地為自己估價,看能不能賣得好——物質時代像颶風一樣降臨中國,橫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