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近我同時寫兩個故事與兩個電影劇本大綱,等待國防部征召我去當兵的那張紙。每個月輪到“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與手指鍵盤共舞時,就是我最期待的時刻。

每一段愛情都是人生,而我靠著不斷不斷回憶的勤勞功夫,將這些遙遠的記憶重新整理,敲打成文字,仿佛在青澀的過往裏又活過了一次。

上星期整理舊家,媽從神秘的黑洞裏拖出兩只箱子,交給了我。

箱子一大一小。大箱子裏裝的是那些沈佳儀與李小華寫給我的信,以及一些諸如證嚴法師靜思語這樣的小禮物。

信件一疊疊,發出不讓人討厭的老氣味,真慶幸我曾經活在那個“電子信件連影子都還沒看到”的年代。用筆一個字、一句話在信紙上構築的世界,配上小貓小狗的點綴插畫,沒有千篇一律的生冷新宋體,沒有俯拾即是的表情符號,拙劣的信紙所擁有的意義更飽滿,一切都像是小心翼翼端出來的精品。

但我還來不及細細回味,就被小箱子裏許多亂七八糟分類的照片給吸引住。

照片裏的大家穿著打扮都很白癡,靠在沈佳儀旁裝模作樣的表情教我忍俊不已。我很懶惰,這些老照片我看是永遠無法掃描成數位備档了,但真該找些時間,一股腦將這些照片攤在桌子上讓大家瞧瞧當年的蠢樣,看看能不能再燒點青春,噼裏啪啦回鍋一下。

正在星巴克敲打筆記型電腦,寫下這段文字,消磨與出版社晚餐之間的空档。悄悄入了初冬,咖啡店裏每個人都套上薄薄的外套,窗戶外面的情人們也開始將手放進同一個口袋,共用一雙手套。

就跟那個時候一樣。

秋天走了,寒意還未結成一片冬。

某天在交大的夜裏,我的好線人葉恩瑄捎來了一個機會。

“我們嘉義農專下個禮拜校慶,我們班上有個攤位賣東西吃,你跟佳儀都來吧,我同學會開車,園遊會結束後我叫他們載我們出去玩!”葉恩瑄在電話那頭。

“一群人喔,這樣算是約會嗎?”我猶疑。

“喂,難道你敢一個人約沈佳儀出來嗎?”葉恩瑄大聲說道。

“是不敢。那我們要開車去哪裏玩?”我搔搔頭。是真的很難想像我跟沈佳儀兩個人一起出去玩的情形,我怕尷尬,尷尬會毀了我。

“來嘉義,當然是去阿裏山看日出啊!”葉恩瑄自信滿滿地說道:“我都計畫好了,我們晚上不要睡覺來熬夜,去看二輪電影,看完以後就直接開車上阿裏山,做小火車到山頂。”

聽起來還真不錯。

“那,如果我告白的話,會有多少機會?”我忍不住問。

“沈佳儀不是已經知道你喜歡她了嗎?”葉恩瑄語氣訝異:“如果現在沈佳儀還不知道你喜歡她,那才真的不可思議咧!”

“喔——那我修正一下告白的定義,如果那天我問沈佳儀要不要當我女朋友的話,勝率有沒有破九成?”我坐在地上,翻看手上的行事歷。

“吼!這種是不要問我啦,會不會成功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啊!”葉恩瑄沒好氣道。

“好吧,那我自己看著辦。對了,你——你該不會兩頭報信吧?”

“什麽意思?”

“你該不會跟沈佳儀說,我可能會趁機跟她告白吧?”我小心翼翼打探。

“誰跟你一樣小人啊!”葉恩瑄哼哼,掛上電話。

“——”

對我來說,告白如果只關心成不成功就太遜了,因為“如果一旦成功,就不會再有下一次的告白了”。告白當然要成功,所以僅有一次機會。因為僅有一次機會,當然就得想辦法讓告白漂漂亮亮,永生難忘。

認真說起我最喜歡的告白方式,莫過於人海戰術下的種種變化,簡單說就是嘩眾取寵。但嘉義不是我的地盤,找不到夥伴制造人海,也翻不到熟悉的地理資源可以利用。阿裏山不是八卦山,跟我一點都不熟。

“那麽就見機行事吧?”我苦惱。

一周後,我跟沈佳儀一大清早就約在彰化火車站門口,買了早餐,搭上前往嘉義的自強號。

仔細想想,這還是我跟沈佳儀除了晚上在學校念書之外,第一次兩人獨處,弄得我異常緊張,沒有辦法像平常一樣跟沈佳儀暢所欲言,只好亂打哈哈。而沈佳儀顯然也有些不知所措,盡撿些不知所謂的事情跟我說。

“你看起來很想睡覺耶。”

“你自己還不是一樣。”

“想吃我手中的肉包,就得苦苦哀求我。”

“才不要,我已經吃飽了。”

諸如此類的對話,讓我忍不住開始深思今天的嘉義之旅會有多悲慘。如果嘉義之行徹底毀掉,說不定我會反省自己究竟“適不適合”跟沈佳儀談戀愛,還是只是適合當個朋友這類很孬種、卻很實際的相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