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電影阿甘正傳說:“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會吃到什麽口味。

電影總是裝了很多經典名句,試圖教導我們應該用更寬大的眼睛看待人生,等待成為我們的座右銘。

但我們只是表面贊揚這些句子的蕩氣回腸、雋永意長,卻只能以一種方式真正的擁抱它:豪爽地將自己的人生換作籌碼,愉快地推向上帝。

我們的心可以堅似鐵,又保持隨時接受意外著陸的柔軟。

一九九九年底,雜書看超多的我,順利通過了清大社會學研究的筆試。

到了口試關卡,需要一篇“社會學相關的作品”給教授們審閱,但我之前念的是管理科學,不是社會學系本科,所以在準備口試作品上遇到了困難。

怎辦?我想了又想,與其含糊地寫篇不上不下的短論文,不如來寫點有趣的東西。沒錯,社會學所的教授們,不該都是很聰明、很風趣的麽?

於是我寫了生平第一篇小說——號稱具有社會學意義的《恐懼炸彈》前六章,充抵學術論文。這篇小說內容敘述一個大學生一早醒來,發覺周遭環境的聲音、語言、文字等所有象征符號都失去原有的意義,文字變成扭曲的小蟲,聲音變成不規則的噪音,該大學生於是在無窮回圈的焦慮中,重新確認符號歸屬的可能。是篇帶有伊藤潤二氣味的恐怖科幻小說。

我越寫越有心得、不能自拔,還在資料上附注了這是一系列具有社會學意識的故事,叫都市恐怖病,還洋洋灑灑寫了六個預定創作的小說名稱,與未來三年的出版計畫。

到了口試當天,教授們卻摸不著頭緒,一個個給我竊笑。不知道是感受到《恐懼炸彈》小說裏的幽默,還是那天身上長了跳蚤。

“柯同學,你交這幾頁小說是認真的嗎?”一位教授若有所思的看著我。

“超好看的啦!這個小說雖然還沒寫完,但已經可以看出社會學意義的潛質,我發覺在小說創作中實踐社會學,真的很有意思——”我滔滔不絕地解釋。

“等等,你羅列了很多出版計畫,請問你之前有相關經驗嗎?”胖教授質疑。

“沒有。但我的人生座右銘是:If you risk nothing,then you risk anything。如果你一點危險也不冒,你就是在冒失一切的危險。”我自信滿滿豎起大拇指。

“所以呢?”教授翹起腿。

“我覺得只要我不放棄小說創作的理想,出版計畫遲早都會付諸實現。”我笑笑。

於是,我落榜了。

有很多年,我再也想不起那一句座右銘的全文。

電話中。

“所以,你要去當兵羅?”沈佳儀。

“不,我有更重要的東西,一定要先完成。”我信誓旦旦。

“什麽東西?”她訝異。

“可能成為我人生的,很了不起的東西。”我看著電腦熒幕上,剛剛貼上網路的未完成小說。

我決定延畢一年。

繼為了李小華念了自然組、又因為沈佳儀念了交大管理科學後,重考研究所的那年,我的人生再度出軌。

這一次,沒有人告訴我應該怎麽做,而是某種內在的強烈召喚。

我用每個月兩千塊含水電的夢幻代價,向家教學生的家長組租了一棟三樓老房子,老房子的主人是個經常雲遊四海的女出家人,我算是幫這位師父看守她的故居結界。

在這個超便宜的租屋裏,已愛上了寫小說的我,不僅完成了當初沒寫完的《恐懼炸彈》十萬字,還一路寫了好幾篇中篇小說,《陽具森林》、《影子》、《冰箱》,直到隔年的研究所考試快騎到頭上,我才趕緊拎起書狂啃,卻又忍不住在深夜偷偷寫起長篇小說《異夢》。

《異夢》完成的瞬間,我的眼淚崩潰決堤。我知道在某種意義上,我確認了自己與小說創作之間的“連結”,透過了情感與文字完成了。

從此我與小說,有了無比重要的羈絆。

透過小說創作,我可以將我想要表達的許多東西精密拆卸、組合在文字分鏡裏,呈現在公開發表的網路上,藉此與地球上更多的人“連結”。那是我再也無法克制的欲望。

我終於擁有了,真正的夢想:成為故事之王。

創作人與故事之間澆輸養分的臍帶,是很多很多的自我填補其中。片段的,完整的;自覺的,無意識的;表演的,使命的。

而我將對沈佳儀的情感,一點一滴寫進了小說《月老》等故事裏,更將許多朋友的名字鑲嵌好幾個故事中,聊表紀念。而我知道,終有一天我會將我們幾個好朋友與沈佳儀之間的青春,裝在某一部最重要的小說裏。

這篇小說將不再是小說,而是一部好看的真實紀錄。如各位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