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憶裏唯一的幸存者(第4/7頁)

顧昂是一個不肯輕易給予原諒的人,他持有的觀點向來偏激而殘忍。每次他想到紀與安,他都會提醒自己,她現在躺在別人的身邊。這個信息分明是由於他自己的固執,才非要灌輸給自己的,可在接受這個信息的時候,還是感覺到困難。難以面對,傷筋動骨般寢食難安。有的時候他會灌自己一瓶紅酒,有的時候是半瓶威士忌,他不會去觸碰藥物,但他需要借助酒精讓自己入眠。

他會忘了紀與安嗎?不,他永遠都不會忘。

他會想起紀與安嗎?是,他一直都在想念。

會想起紀與安對他和對紀與安來說,並不算是一件好事。他每一次想起她,心裏都會增添一分的恨,並泛起止不住的惡心。

當然恨這件事本身也在他痛恨的範圍之內。他永遠都不會承認自己曾被紀與安的選擇刺痛,永遠永遠都不會承認這一點。他唯一接受的劇情,是他成全了紀與安和陳逍的三年。是的,成全。他沒有報復陳逍,沒有故意讓紀與安承他的情,並為此心懷愧疚。他只是毫不介意地信手成全。

在這件事裏,他是有能力主導一切的人,而非在感情裏被判出局的失敗者。他沒有理由心懷不滿或者怨恨。

他根本就不曾在意這一切。

這是他要所有人看到的劇情,他可以通過偽裝自己,很好地騙過所有的人。心裏的陰影和傷痕,夜晚的冰冷和孤寂,他也許這輩子都沒有辦法排遣出去,可他有的是辦法不讓別人看見,那就已經足夠了。足夠他去自欺欺人地編排自己想要的劇本,讓一切都變成“看起來”的那樣。

喝了一瓶啤酒之後,顧昂把酒瓶子甩到一邊。“這麽難喝的東西,被造出來是為了報復社會的嗎?”顧昂說,看了一下放酒的箱子,在心裏記下了那個牌子,已經暗暗決定以後絕不和那個公司的人合作。他又瞥了身邊的徐迦一眼。徐迦還是好好地躺在地板上,半點動靜沒有。

顧昂在飯局裏沒少見過喝醉的人。大多人喝高了都是酒話連篇,整個人處在極亢奮的狀態,什麽天馬行空的事兒都幹。別人也都會跟著一起鬧,鬧不動了就回去睡覺,睡一會兒就起來吐,吐完了再睡,然後又吐又睡地折騰整晚。

徐迦喝了將近一箱啤酒,此時卻躺得格外安穩。

顧昂覺得他不是在裝那就是天賦異稟。很多不知道該不該說的話,在這一刻,也就有了借口。

“說起來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喝過酒了。”顧昂打開了話匣子,“以前還會一起打球,這幾年都不打了,連見面都少。你應該是在怪我,自從經歷了那個女生的跳樓事件後你就不怎麽理我了,對我的態度轉變簡直不能再明顯一點。你大概認為我殘酷、冷血、不近人情,看到一個人在我面前死了,我毫無一點同情之心。

“我確實那麽想的,直到現在我都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也不為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而感到後悔,或者說抱歉。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覺得她和她的家人可憐,別人應該對他們遷就忍讓。可我覺得有一件事你要明白,人應該自己珍惜自己可珍惜的人或事,指望別人替你去珍惜,毫無意義可言。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猜你早就知道了。那個姑娘那天上天台是去等你的,我不知道你們有什麽約定。那天我和紀與安在天台上聊天,她突然來了,趕都趕不走,趴在欄杆上看看手機,看看下邊。她的狀態讓人看了很不舒服。我對警察說我認為她腦子有點問題,我是真的這麽想。後來,你從樓下經過,她看到了你,二話不說就翻過欄杆跳了下去。你知道我為什麽一定要你離開現場嗎?倒不是我覺得這件事情解釋不清,或者會給自己惹一身麻煩,才讓你避嫌。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說什麽都沒有意義。這個行為是她自己選擇的,只有她自己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沒有必要跑來一大堆人歸咎自己或者伸張正義。

“我看你的反應就知道,你甚至不知道她是誰,這就夠了。無論她跳樓是不是為你,這事都和你沒有關系。你在那天失去了一個可能是很喜歡你的人,我也失去了一個可以去喜歡的人。對我們來說,那天都是最差的一天。那都是三年前的事,說過去也就過去了。你現在覺得無法忘卻的事,再過三年,就算還是忘不掉,你的想法和心態也都會發生改變。到時候,你會發現你根本無法再愛上她。你知道你這三年是怎麽過來的,可是她呢?都做了些什麽?你甚至都不敢想象……”

顧昂的話好像說完了,又好像沒有說完。他沒有再看徐迦,沉默地坐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四處逡巡。

露台上的三角鋼琴是當年他暗中授意學校賣給徐迦的。徐迦這些年在想什麽,這段時間在做什麽,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