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阮有女來俞有子

阮寧自從跟著媽媽繼父搬到鄰城後,已經約摸有三四年沒有拜訪過爺爺二叔一家。她剛讀高中那一年的過年,是去過的,可大家情境大不如前,二叔又恐爺爺見她憂傷過度,話裏話外也有深意,她便早早走了,不敢再呆。

爺爺一貫是說一不二之人,當初媽媽改嫁,她硬是要跟著媽媽,他老人家已經對媽媽和她極度不滿,這回她去送點心,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好臉色。可是她幼時是爺爺帶大,心中怎麽不想念。咬咬牙,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她到了H城,又坐了將近兩個小時公交,沿著路標步行了半個鐘頭,方到。

園子還是老模樣。隱藏在半山腰,卻硬生生教人修出了一條柏油公路。到了過年過節,你且瞧那些頂著帽子的吧,就比誰來得早,誰當孫子當得教老爺子們老太太們舒服了。豪車一溜溜的,把一條三車道的柏油路堵得水泄不通。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兒是什麽佛教聖地了。不過也差不離,有時候求泥巴菩薩還真不見得比拜一拜真神更管用。

路徑整齊,守衛森嚴。

看門的是兩個年輕警衛,制服筆挺,直直地像個假人。眼瞧前方,居高臨下。

旁邊是一處玻璃房,房中坐著一個昏昏欲睡的中年人。

阮寧在這兒住了十五年,可是不過短短五年,已經物是人非。

她好像誰都不認識了。

她趴到那玻璃房的小小窗前,張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麽,那中年人已經武裝起肅色,厲聲道:“找誰的?站這半天了,也不說話。”

阮寧想了想爺爺的名字,幹巴巴問:“我找阮令你看能找著不?”

“晚上看軍事頻道新聞……”

“阮靜呢?阮靜官不大。”

“阮秘書長?”

“哈哈,叔叔我開玩笑的,我找阮致,你看阮致還是個學生……”

那人頭發甚是油亮,吐了口濃痰,清了清嗓子,不耐煩道:“到底找誰!”

阮寧賠笑:“阮致,我就是找阮致的。”

那人有些鄙夷地上下看了阮寧一眼,帶著些意味不明的笑:“小姑娘,又是阮少的同學吧?小姑娘,去過北京的故宮吧,故宮好嗎,知道故宮過去叫什麽嗎,那兒叫四九城。那你知道這兒是哪兒嗎?這也是四九城。不對,這兒是五九城六九城,四九城早前兒可是誰都沒了,這兒住著的人動一動天卻塌了。你們這麽大年紀的小女孩就知道情情愛愛,阮家是什麽人家,來之前打聽過嗎,貿貿然便闖了過來。你找他?你找他我可以給你傳話,但你且等著,等到什麽時候我不負責。”

阮寧盡量不猙獰:“我就在這兒等著,不耽誤事兒。”

玻璃房的人懶洋洋地看了阮寧一眼,嘲諷地笑了笑,卻粗魯呵斥道:“一邊等著去!擋道!”

阮寧“哦”一聲,抱著手提袋又站在了一邊。

她站了約有一個小時,那玻璃房裏的人帶著早已料到結果的得意,惡聲惡氣地說:“阮少不在,不見。”

阮寧撓撓頭,本來想走,可後來想想,這會兒都黃昏了,阮致再愛玩,總得回家吧。她等等也就是了。於是,就抱著手提袋,蹲在一旁的松樹下閉目養神。

那人看了阮寧幾眼,原本以為這小姑娘受到羞辱就要走了,結果還是個心寬的主。這不,還哼起歌兒來。

七八點鐘,山上的天徹底黑了。阮寧得趕夜車回去,瞧著時候也不早了,就對玻璃房子裏的人說:“叔叔,您看,我家在周城,來一趟也不容易。我家和阮家是親戚,我媽媽做了點梅子糕,如果致少回來了,您幫我遞……”

她的“遞一下”還沒說完,不遠處駛來一輛車。前車燈調得幽昧,可速度卻不慢,是輛無頂的跑車,在路燈下呈著薄荷灰。

車上共三人。駕駛座副駕駛再加上後座。

“哎哎,阮致!”阮寧認出人了,大聲叫著,笑了起來,如釋重負。

阮寧哎哎著,眼見著那車卻不停。那股子憋悶在心裏也是說不出了,肚子餓得咕咕叫,把手提袋一撕,狼一樣快綠了的眼睛,掏出梅子糕泄憤,像咬誰的肉。

玻璃房裏的大叔幸災樂禍地瞥著阮寧,阮寧一屁股坐在高大的松樹旁,一邊吃一邊瞪那叔叔。吃著吃著吃開心了,覺得她老娘廚藝是真好,也不瞪人了,就專心把頭埋到糕點盒子裏了。

一束刺目的光打到阮寧臉上的時候,阮寧像只被人嚇住的小乳狗抖了一下,滿嘴白色粉屑,擡起了眼。

站在她身旁的瘦高少年也顯然是被她給愁住了,半彎腰,問:“妞妞,怎麽……在這兒就吃起來了?”

來人是阮寧的二哥,二叔家的二兒子阮致,就剛剛跑得一溜煙的那個。

阮寧家比較有意思,孩子的名字取自“寧靜致遠”。阮寧奶奶是爺爺第一個老婆,她爸爸又比後奶奶家的二叔年紀大,所以阮寧雖然年紀最小,卻占了個“寧”。二叔家的兩個哥哥分別叫阮靜、阮致。阮靜已經上班了,阮致跟她同年人,一個年頭一個年尾,所以小時候沒少同班,倆人關系也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