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齊天大聖在此啊

阮寧發燒了一整晚,清晨迷迷糊糊地被送到了醫院。燒退得極快,可是人卻像被鬼魅汲了精氣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吃飯時下樓,睡覺時關燈。

自個兒,一個人。

大家都挺可憐這孩子,可憐這孩子大約要沒父親,又攤上一個不講不顧讓人看笑話的母親。

阮爺爺不能見孫女這模樣,可是半大的孩子,有了思想,竟也由她不得。

他又擔心她時常發燒,怕回到小時候病情反復的模樣。阮奶奶閑來磕著瓜子對兒媳婦嗤笑:“當年老頭子逼著老大媳婦吃生男孩的藥,如今阮寧這樣,怎麽知道不是那時候的孽。那樣福薄的秧子,怎麽有生兒子的命?只是那藥倒是報應到他孫女兒身上了。”

阮寧下來吃飯時恰恰聽到,也不知是不是正要讓她聽到。

半夜如了家人的願,她又發燒,深覺自己這次大概要掛掉,便通知了大約這人世待她最好最真心的人。

林遲是把阮家的門砸開的。

他身後跟了一大群追趕他的保安。

孩子放大了嗓門,說我要找阮爺爺。阮敬水怕驚擾父親休息,就揮手示意讓保安把眼前衣衫襤褸的孩子架走。

阮令為了兒子的事兒焦心,夜裏睡得十分淺,這會兒也醒來了,披著睡衣一瞧,是個十分清雋的孩子,眼睛像極了一位故交。

便了然了,問道:“林遲?”

林遲點頭:“是。”

“隨我去書房吧。”

他年紀還小,少年都算不上。

阮令書房擺設十分考究,他雖不講究吃穿,但對古玩玉器有幾分研究,因此書房門後有漢代玉劍辟邪,櫃內玻璃窗中有薄胎白瓷器件幾尊,唐三彩幾尊,另有琺瑯鐘表掛在雪白墻壁上,金絲彩寶,格外貴氣。

這孩子卻不相宜地從背包裏掏出了一把鍋,右手蹭了蹭額角晶瑩的汗珠。他說:“我給阮寧做飯,幫她打掃衛生。”

阮令挑了眉毛:“嗯?”

如雪一般白的孩子誠懇開口:“我不要工錢,只求三餐一宿。阮寧病好了我就走。”

他想了想,又說:“如果您不答應,我奶奶還讓我問你認不認得她。”

阮令笑起來,這孩子心思縝密。

想起孫女兒現在的狀況,確實有些糟糕,兒子找不回來,孫女再折了,他日後死了真無老臉去見亡妻了。

他點點頭,卻還是想故意為難一下眼前的孩子,這孩子瞧著沒脾氣,傻乎乎的,比起俞季,多有不如。俞家未來的繼承人,評估一下還是有必要的:“我是認得她的,只是,我憑什麽要答應你呢?”

林遲說:“既是您的孫女兒,您又憑什麽老讓別人疼她呢。”

阮令懵了,這話不按套路來。

林遲站到了阮令面前,仰著頭對老人說:“你們沒有人把她當人看。”

阮令怒了:“這叫什麽話!”

林遲卻依舊回答自若:“你們家有個和稀泥的爺爺,有個討厭孫女兒的奶奶,有個看輕妯娌身份的嬸嬸,還有個只會微笑卻什麽都不管的哥哥,最後是一個老是生病的不男不女的怪物,因為媽媽不是有錢人,沒有身居高位,便要被侮辱為妓女,她學習好時你們喜歡她,她學習不好時連媽媽都不體諒,她的爸爸在很遠的地方,消失了音訊,媽媽便毫不猶豫地拋棄她,奔赴到遠方。大家都嫌棄她是女孩,可是卻冠冕堂皇地說愛她是個妞妞。”

阮令有些震驚地看著眼前的孩子,他後悔自己剛才的論斷,這孩子何止不是沒膽子,而是心裏成算太多!

老人並不相信,他問道:“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林遲指了指清澈的眼睛:“看到的。你們都不喜歡她,而我辜負了她深切的喜歡。我是壓垮這個妖怪的最後一根稻草,我來這裏疼她,替你們,也替我自己贖罪。”

阮令踱步許久,他有一些焦灼,又有一些後悔,最終才道:“三樓有個小廚房,你平時和妞妞二人飯菜可以在那裏備齊,如果不可口便到一樓取,我也會叮囑保姆。你不需要做些什麽,只要陪著妞妞說說話就好了。至於工錢,便是象征性,也是要給,不然老嫂子他日見我,真要罵人了。便是你……”

他想說你爺爺,又怕這孩子覺得奇怪,便止住了。

林遲皺了皺小眉頭,小心翼翼問道:“一天一塊錢?”

他在家每天的零用,也就是一塊錢。孩子覺得這是個公道的價格。但見阮令皺了眉,林遲低著頭說:“阮爺爺,貴了麽?”

阮令揉了揉孩子柔軟的頭發,輕聲道:“並沒有。就這麽著。”

居高位重的俞立虧欠這孩子太多。

正如,他虧欠了自己孫女兒太多。

阮寧看到林遲並不驚訝,她說,不是我畫的。

小臉有些麻木,也有點似冬日被凍僵的小蛇將死的渙散模樣。